寻找我丢失的半边脸

这是我的一个病人的微信名，当在聊天栏中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她：月儿：那个优雅的女教师。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呢？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不对，一半是青春，一半是迟暮似乎更恰当。这是一种叫做“半侧颜面萎缩”的疾病。病人原本是正常的，可是就 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半张脸开始悄悄地溜走，并没有明确的理由，青春就那样怪异的转身，先是额头的皮肤干枯，肌肉丧失弹性，接着太阳穴塌陷，再后来，面颊 部的脂肪消失，再后来...，半张脸的软组织一样一样的瘪了下来，就像风干的腊肉。于是，脸上出现了一条刀刻般清晰的分界线，一边还是鲜花盛开，一边却已 经美人迟暮。

月儿来的时候用淡蓝色的薄纱轻掩左脸，露出来的右侧眉眼如雾，唇红如花，坐下时自然的微侧半身。饶是我在整形诊室见惯各色美女，仍是眼睛一亮。许是习惯了 这样的眼神，月儿浅笑了：“何医生，对不起，我想要给您看的是这边。”面纱除下的那一瞬，你的眼睛就跨越了一个人的一生，皮肤的水分去哪了？皮下的脂肪去 哪了？，难道是被福尔马林盗走了？（注1）“你叫月儿？”“是的，原本是满月，现在是残月了。”月儿说话时，青春的眼神在毫无生机的眼睑内跳跃，我觉得后 背有点凉。

“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病，有什么原因吗？”这样问时，我并没有指望能够得到明确的答案，因为目前为止这种疾病的诱因和机理都没有定论。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的左脸被某人打了一个耳光”。月儿竟然给出了一串如此准确的数字和一个如此具体的原因。也难怪，那是一个很多少男少女都经历过的爱 情故事，对局外人来说可能很老套，可是对主人公而言，却永远是刻骨铭心。对，就是刻骨铭心，在脸上刻画了一条如此清晰的线条，我想心理里的印迹也一样的不可磨灭。

“当时我的左脸就肿了，很快出现了一大片淤青，半个月后才慢慢消肿，可是消肿一直不停下来，连同我正常的水分一起带走了。开始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后来这半 边脸越来越瘦，再后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经没有办法上讲台了。我是南昌人，先后去了广州，上海，有的医生说可以从我的腿上取组织带着血管接过来，但是有 不成活的可能性。我觉得手术太大，风险有点高，想听听您的意见”。

“那种方法很经典，但确实会在供区留下很大的疤痕和凹陷，而且有时吻合的血管不够通畅，移植的组织不能成活，或者又慢慢萎缩。虽然发生率不算高，但造成的 后果很严重。现在，脂肪注射移植的技术已经相对成熟，我们常常用来进行改善脸型和面部年轻化治疗，比如有些人额头不够饱满，我们就进行颗粒脂肪注射来丰满 太阳穴和增加额头的高度。有的人因为年龄的原因，颊部凹陷，鼻唇沟加深了，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使颊部恢复圆润，填平鼻唇沟，效果都很好。对你而言，这 种方法也是可行的。不管是供区（注2）还是受区（注3）都不会有手术疤痕，只是几个小小的针孔痕迹，随着时间延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所有的方法都 有它的局限性，脂肪注射移植的特点是需要多次治疗。就像我们撒种种田一样，不是所有的种子都能成活的，有的是因为种子本身不好，有的是因为种子恰巧落在了 贫瘠之地，但大多数种子是会发芽的。我们的经验是在正常区域移植，百分之六十能够成活，对你而言，可能达不到这个数值，因为，你的受区本身不太健康。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矫枉过正，多注射一些，将可能失火活的那部分计算进去呢？”不愧是数学老师，计算能力还是很强的。

“不行，原因有两点：第一，在同一个区域移植组织量太大的话，成活率反而降低；第二，如果稳定后组织量还超过需要的话，取出的代价远大于不足时补注射的代价。”

月儿的手术很顺利，术后一个月来复查的时候，她没有戴面纱，左脸比右脸还要饱满一些，皮肤充盈度也更好，摸起来还有点儿瓷实，静态看几乎与对侧没什么差别了，但是面部表情生动时，左脸似乎有点沉重，看来移植的脂肪还没有和原位的土著们完美的融合。”

“何医生，谢谢你，你看我的脸已经月圆了，而且，腰身还更苗条了呢！”（脸上注射的脂肪是从腰部吸取的）

“别着急，月儿，你现在才刚刚初十，虽然不是新月如钩，但离月到中秋还有几天，你脸上新入住的脂肪组织还有要经历消瘦，复长和稳定期，请半年后再来一次，我们再从你腹部吸取一些注射过去，那时候你可能真的能够面如满月，而且小腹也会比现在平坦一些。”

月儿笑着和我约定半年后再见，虽然左脸的笑容还有点迟滞，但是已经不见了那条深刻的界限。

当我的微信上出现“寻找我丢失的另半张脸”时，月儿这个名字毫无悬念的跳了出来，紧接着就是那张美丽的脸，准确的说是两半张美丽的脸，虽然还不十分对称， 虽然有化妆品的掩饰，但是应该可以上回讲台了，看来我担心的因为受床的贫瘠造成的成活比例过低的现象并没有发生，再做一次应该可以达到目的了。

“何医生，这次我想除了左侧补植一些以外，右侧鼻唇沟和太阳穴也打一下，因为我发现打过脂肪的地方似乎显得年轻一些。可以吗？”

“理论上讲是可以的，但是等你过来我看了具体情况再做决定吧！”

看来，月儿不仅脸上的刻痕已经消失，心上的裂伤也已弥合。

注1：福尔马林，医学用来固定组织的液体，也就是将切除的组织浸泡其中可以不腐烂，但是浸泡的组织会皱缩变硬。

注2：供区，提供移植组织的部位。

注3：受区，接受移植组织的部位。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

何乐人

2014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