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良春现象”看中医学术的继承与创新

作为朱老师较为早年的学生,41年前毕业实习起跟师临床,蒙师指导获得当时(1965届)毕业成绩总分第一名。后有幸分配来南通,在朱老指导下工作,并继续学习,直至1978年,师从14载,几未间断,包括“十年动乱”时期,老师均倾囊相授,使我受用终生。3年前我代表朱老学生在一次会议上谢师感言中提出“朱良春现象”,后被多家媒体引用。现就中医学术继承及创新的看法谈一点体会,以供讨论。约10年前为恭贺朱良春先生从医60周年。我的学兄中国中医研究院王立教授曾写到:“深感朱良春先生在中医学术领域中的大家风范,博采百家,自成系统。更难能可贵的是,先生平生所处,偏于东南一隅。故我尝语友人:‘当今中医居地区一级,而影响及于全国者,朱老一人而已。’超越区位强势,独树一帜,声誉遍及国内外。这一现象值得我们深思,尤其在强调科学发展观的新形势下,如何更好地发挥中医药优势特色,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及深远的历史意义。”疗效是块试金石。朱良春先生是临床大师,卓著的临床疗效,堆砌成他无穷的魅力。朱老强调:“中医
之生命在于学术,学术之根源本于临床,临床水平之高低在于疗效,所以临床疗效是迄今为止一切医学的
核心问题,也是中医学强大生命力之所在。”告诫我们临床疗效是中医安身立命之本,是中医学术的核心
竞争力。此中印象最为深刻者,朱师始终瞄准临床疑难病及危重病,尤其当时、当今西医尚无法解决,或
解决不好,或即是解决但患者在身体状况、经济基础难以承受的病患,因疗效奇特,逐步彰显优势,扩大服
务范围,拓宽生存空间,如对顽痹(类风湿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等)、痛风、肝硬化、慢性肾炎、肾功能不全、心脑血管病、乙脑、肺结核、肺脓肿等的治疗。尤其是类风湿关节炎,当疼痛难忍、活动受限,几乎
病瘫在床这种“不死的癌症”,西药走到尽头时,应用朱老所倡益肾壮督,配钻透搜剔之品,以“益肾蠲痹”为主治疗,往往能出奇制胜,力挽沉疴。“肝硬化腹水”也属中医内科“风、痨、臌、膈”四大难症之一,朱老首创的“复肝丸”确能使肝、脾缩小,腹水渐退,开中医药抗肝纤维化的先河。约在20世纪60年代,以红参、紫河车益气扶正;炮甲、鸡内金、地鳖虫、三七等活血化瘀,逆转肝纤维化的临床事实疗效,我们均一再亲目所睹,惜未进行系统观察。但至2003年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的内容之一已赫然写明:“扶正化瘀法在抗肝纤维化治疗中的应用⋯⋯”无独有偶, 1963年朱师在《中医杂志》曾连载《虫类药的临床研究》,一时国内曾引起重大反响。文中“水蛭”条下已明显提及治疗胸痹心痛,跟师实践中也常见将冠心病心绞痛、风心病等循环系统疾患,按中医“心痹”辨证论治,常用水蛭、全蝎、蝉衣、地鳖虫等虫类药物,多能收到常规药物治疗难以达到的临床疗效。约40年后,以5味虫类药为主组成的“通心络”治疗冠心病心绞痛,获建国以来第一个中成
药主打、取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肺脓肿”是20世纪发病率及死亡率较高的疾病,抗生素在脓肿一旦形成后已无能为力,胸外科治疗有其严格手术指征,且基层难以普及。朱老深入民间采风,与农民同吃、同劳动,发现专治“肺痈”的民间医师成云龙,请来医院系统观察,开设“肺脓肿专科病房”。我有幸参加其中攻坚阶段。当亲眼看到中医药的强大优势, 大快人心时,会忘记日日夜夜的辛劳,当患者来院时持续高热40℃,咯吐脓血,生命垂危。来院后一旦确诊,使用铁脚将军草(金荞麦)单一中药制剂后,患者多数1 ～2 日体温正常,转危为安,记得最严重的一名患者,两肺23个病灶(多有液平面) , 5 次血培养均为金黄色葡萄球菌生长,确诊为金葡菌败血症伴多发性肺脓肿。这样严重的患者曾由我主管,所以我清楚记得未使用任何抗生素(包括口服) ,完全使用中药(以金荞麦制剂为主)治疗后,患者两肺脓肿、空洞均愈合。血培养转阴,痊愈出院。此项研究后经与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所专家合作,系统观察506 例(均有治疗前后胸片对照) ,效果奇佳,胜出当时多种广谱抗生素疗效。20世纪80年代取得国家科技发明奖及卫生部一等成果奖,是我国对外介绍中医药成果的十三项之一。中医的优势特色不是口号, 不是空话,一个事业如此,一个医家也如此。疗效是硬道理,但应如朱老所倡导的必须求真务实。应度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不遗余力地追求疗效,及时总结经验,而光说大话、空话、废话只能帮中医的倒忙。继承与创新是中医药发展的永恒主题,继承是创新的基础,创新更是继承的动力。朱良春老师勤于耕耘,学有渊源。我记得早年跟师学习,每次早或晚请教时,朱师多正伏案阅读,或笔耕不止,不忍打扰。先生坚持“每日必有一得”的刻苦钻研精神,言传身教,常、人难及。上《内》、《难》、《本经》,下及历代名著,尤其对清代叶天士、蒋宝素和近代张锡纯等名家著述,无不用心博览。先生师承章次公大师,章次公先生亲炙于丁甘仁、曹颖甫前贤, (《经方实验录》、《丁甘仁医案》为先生指定后学等必读之书) ,他对《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作过深入研究,并从中领悟辨证精髓,尝以经方起大疴。随先生学习时常见以大承气汤加味治疗乙脑、高热、神昏取效卓著。另先生对《千金方》曾系统分析研究,吸取其简、便、验、廉的特色,并注重搜集民间有效的单方草药:著名的季德胜蛇药,陈照治瘰疬(淋
巴结核)的拔核药,成云龙治肺脓肿的铁脚将军草均为先生亲自发掘,并产生巨大社会及经济效益。先生常云只有将基础理论乃至草头方药的深入学习研究,才是全面继承,方可系统整理,进而发展、创新、提高。
先生对虫类药悉心研究数十年,从《本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及历代医家著作,以至民间验
方,广泛搜集,注重验证,结合药物基源、有效成分和现代药理系统整理,于1978 年著述出版我国第一
部虫类药专著《虫类药的应用》,本书将散见于历代文献中虫类药研究全面继承的基础上,又有切于实
用的多处创新。尤其在疾病谱发生巨大变化的当今,为治疗许多现代疑难病、肿瘤、心脑血管病另辟
蹊径,别开洞天,在一个方面为中医药特色、优势的发挥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中医学乃至整个医
学界留下深刻印象。先生受到章次公先生“发皇古义,融会新知”思想的影响,一向重视对现代医学的
学习,吸取其长处,为我所用。据我的学兄医学史专家马伯英教授(曾受聘于英国剑桥大学协助中国
科学史专家李约瑟教授工作) 考证,朱良春先生为我国最早撰文提出辨证论治与辨病论治相结合的
学者。当今即便是初为医者多耳熟能详的观点,先生在近半个世纪前已经明白无误地提出,是多么难
能可贵。先生强调中、西医各有所长,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精髓之一,特色所在,不但不能丢弃,而且要
不断发扬,如结合西医辨病,宏观与微观相参,使治疗各具针对性,有利于提高疗效。先生在《21 世
纪中医的任务及展望》中指出:“中医药学是一门科学。是应当随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充实、创新,因此
中医药必须实现现代化,这是摆在21世纪中医面前不可推卸的重要任务之一。”根深才能叶茂, 以至硕果累
累。朱良春老师深造于“经典”,创新于现代,卓越的继承,成就了超群的创新。诚如已故儿科权威江育仁老师对朱老的评价赞誉为“才智天生,思维超人;善于继承,勇于创新;辨证辨病,见解英明;虫类研究,誉满杏林。”
“朱良春现象”揭示出中医药继承与创新一个方面的规律,折射出中医药学扎根临床、发扬光大的真谛,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我们可以从中借鉴,为新形势下发挥中医药的优势和特色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