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甲
行医手记5-——来自肿瘤的提醒
第一次见到小朱，是一个下午。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戴着一个好看的假发——不要问我为什么又说好看又说是假发，我是根据化疗方案判断的，不同的化疗药物副作用方向不一样，不是所有的化疗都会掉头发的。
不知道她哪里吸引到了我，我竟然放下手里一大堆的工作，眼看着要加班干活，都把她老公赶出去交钱，单独留下她，引导着她说起了她的故事。
是看到她如此年轻，肿瘤病情却比一般人还重，心中涌起的同情心？我想不是，我应该是从她身上嗅到了我自己若干年前相似的味道。
她说自己生孩子以前年轻漂亮又能赚钱，老公一直追她好多年。结婚生孩子以后，老公赚钱少还嫌她不赚钱，越来越不管家，于是自己一直都是丧偶式抚养孩子，家里什么事情都是她自己独立承担。现在得了这个病，她老公还经常外面出差，还是不管她。虽然今天是陪着过来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如果自己走了，女儿怎么办。
而我看到的却跟她描述的大相径庭。
病人家属对病人的态度，我作为一个行医十多年的肿瘤科医生，一看就明白的。她老公那种紧张，关心，绝不是造假的。我开立了电子治疗清单让他带诊疗卡去交钱，而并没有打印出来的费用清单（一次性交清差不多六万左右），他并没有多问，也不跟我谈费用，就直接冲出去交钱了。这样的家属，是真心实意为病人好的家属。
于是我告诉她我的判断，并指出来，她的丧偶式抚养孩子，多半的责任都是她自己出于各种原因，把男人给推开了。就像她的诉说中描述的，她生病以后住院，老公非要把孩子留在身边自己带，而不给老人带，小朱表示了对他的极度不信任，于是坚决反对。但事实证明，她老公把孩子照顾得很好。而在孩子出生这两三年里，她一直都是这样不信任老公，并把他推得远远的，她不自知而已。我很诚恳地对她说：我看到你老公真的很爱你。
她听了我的反馈，似乎有一点明白，又似乎很不明白，眼神里似乎在说：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他爱我？
她老公缴费回来，我又跟这个男人聊了一会。他满肚子的委屈，觉得老婆不信任自己；同时又有很多愧疚，觉得过去没有好好照顾她，说一定要用最好的治疗，让他老婆早日康复。
过了几天，小朱过来治疗的时候，满眶泪水告诉我她老公有外遇了，因为看到他脖子上有草莓状吻痕~~我当时忙得很，没时间听她哭诉，直接告诉了她我的推断：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一个男人真的要偷吃，不用留这么个证据回家给老婆看，你要不直接问他对质一下？
等到我下班，她还在等我，继续向我哭诉她老公如何对她不好。我听了一个小时，听到她刚结婚时候自作孽对她老公各种挑剔鄙视和看不上的行为，也听到如今她老公对她的某些报复性冷暴力。
我反馈给她我听到的，这种相互作用的模式，最后给了她一句总结：你做初一，他做十五，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如果你老公真的在这个时候有外遇，那你自己要承担大半的责任。她红着眼睛瞪着我，似有触动。
其实，小朱就是不相信自己真的值得哪个男人爱和重视，于是这些年在婚姻里不断地作。因为不相信那个男人真的爱她，也不相信自己得了这个病以后，老公会不离不弃的一直陪伴她，于是想象出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放在老公身上，猜疑他，冷落他，不信任他。
如果按照过去的模式，经年累月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她老公到最后一定会忍无可忍的逃离。而到那时候，她就会站在一旁冷笑：你看吧，我当年就知道，他不是真心对我的，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我把我看到的这些告诉了她，她半响无语。
几个月后再见到小朱，她的头发长出来了，摘掉了假发来复查，疗效很不错，肿瘤都消失了。她非常开心，不只是病情好了开心，她还告诉我她已经跟老公重归于好，那次看到的所谓的吻痕是按摩的时候留下的。
她看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一直都在反省自己，知道自己过去很多事情做得不对，在逐步调整和老公相处的模式。老公现在对她和女儿特别好，经常带她们一起出去吃饭、旅游。现在夫妻两人已经恢复刚恋爱时候的状态，来复查的前一天，他们还重温了恋爱时候做过的事情，逛街、吃饭、喝茶，一起单独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在我的理解里，一个人得肿瘤，其实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就像我作为旁观者去提醒小朱，过去的夫妻相处模式存在问题一样。如果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发自内心的去改变，那么她就能从此与过去包括肿瘤一刀两断，过上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而如果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继续自怨自艾，继续作，那么她将输掉一切，包括生命。
后记：
我不会对所有的人都如此直言相谏，或许因为小朱身上的那个味道，让直觉地认为，可以这样对待她吧。
小朱看了我写的她的故事，说如果早点遇到我该多好。
我说：不是遇到重大事件，恐怕你也不会做出这样的改变。
其实我还想说：在这个时候醒悟，一点也不晚。
备注：本文发表经过当事人同意并有适当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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