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还是失败？

作为一个从事辅助生殖工作的医生，对成功的理解自然是病人能抱个健康的宝宝回家。但碰到疑难病例，我感觉自己就像侦探，一层层分析下去，真相大白之时，在悬疑小说中是凶手服罪落网。在我又是什么呢？破案成功是算成功还是算失败呢？让我们先看看小依的故事吧。

小依婚后多次怀孕，但次次都流产，有时还可以测到血值逐渐上升，有时却如昙花一现。次数连她也记不确切，大约是七到八次。因为很早就没了，所以也没法做基因分析，看看是胚胎有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因为反复流产，她想到了PGT技术。在当地，她尝试了三次，第一次未形成囊胚，结束了。后来再试了两次，每次都取了20个卵，但是没有一个熟的。做了三次，每次都是很早就结束了，最后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于是她慕名来我们医院，首先接诊的遗传咨询医生怀疑她卵子发育成熟有问题。于是做了个基因检测，却没发现异常。她便来找我，希望我可以帮她。

我知道这个病例比较棘手，外院三次取卵都取得很多，却一个成熟的都没有，但是她自己却又是可以怀孕的，如果考虑运气好正好碰上一个熟的，但是她有七到八次自己怀孕了呀。作为中心PGT项目负责人，我无法拒绝她那期盼的眼神，我决定继续PGT。这次我换了个她以前没用过的方案，取卵的当天下午，实验室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卵子全部都不熟。我们不死心，又观察了两天，仍然一点成熟的意思也没有，只能忍痛放弃。自此坐实了她的卵子无法成熟的事实，可是为什么她自己却能怀孕呢？我对此百思不解，于是我把结果告诉了她，她表示还不死心，还想再试。

我也觉得只有这个办法，因为我早年做过胚胎实验室工作，因此时常会和实验室同事们探讨一些问题。所以第二次取完卵后，我们密切地关注着，不幸的是当天下午所有卵子还是不熟。但是这次实验室的同事却有了新的发现，虽然她的卵子看上去和成熟的卵子没一点差别，但就是没有那个代表成熟的信号。鉴于上次这种卵子最终全部被弃，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对一个看上去很像成熟的卵子打入了精子，结果第二天，这个胚胎成功分裂，并且形成了囊胚。

我们知道，正常卵子成熟后会放出一份遗传物质，以此为信号，我们判断这个卵子成熟了。而她的卵子放不出这份东西，所以被判为不熟而放弃。但在体内自由结合的精子可不管这些。自此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自己能怀孕，而做PGT却无法获得成熟的卵。兴奋之余，另一个问题随即浮出水面，既然她的卵子无法丢出一份遗传物质，那么发育成胚胎后会多出一份，这多出的一份会使胚胎无法继续发育，想到她那七到八次早早地停止发育的历史。我觉得我正在接近答案。

最后她的那个囊胚检测出来，果然是三倍体。终于揭开了谜底。于是我和小依长谈了一次，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她，她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我们可以刺激一下卵子，同时不按常规成熟方式判断，将所有的卵子都注射精子。这是我和实验室同事反复讨论后的建议，考虑以后小依表示愿意一试，结果这次形成了四个囊胚。我和她一样开始了热切的期待，我想哪怕有一个，一个能用的就够了。可是结果却仍是那么残酷，四个全军覆灭，而且提示小依的卵子在早期可能就有问题，导致无法释放出这份遗传物质，这样即使我们可以不按常规进行后期操作，但对这多出的一份却无能为力。

因为突然的疫情，我没有和她面谈，无法知道她的想法。有时我也会想，我是成功的破解了她的问题所在。也许可以让她不用再做无谓的努力了，但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真相大白了，但是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无论在她还是在我来说，都不能算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