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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志华 三甲
郭志华 副主任医师
北京博爱医院 心理康复科

郭志华丨从一名强迫症患者,到京城的精神科医生,我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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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摘要:命运竟如此奇妙,十年强迫症的经历最终让我选择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童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我在长大后的许多年里,直到现在,我都是一个偏内向、生活有些单调的人。

命运竟如此奇妙,十年强迫症的经历最终让我选择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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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我

在长大后的许多年里,直到现在,我都是一个偏内向、生活有些单调的人。

然而,我清楚地记得,在上小学之前,至少在二年级之前,我应该是一个淘气、顽皮,喜欢找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玩耍的小男孩。

曾经有两年的时间,我是在农村的奶奶家生活,那时候跟小伙伴以及老家的几个哥哥爬树、攀墙、上山、去西瓜地里过夜、垒鸡窝、田地边上找红土(这种土比普通的黄土粘性强)捏汽车等各种造型。

我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玩得最多的一个游戏就是从老家的平房房顶跳下来,当然,地面上其实是有很多庄稼秸秆,就算摔倒,腿脚并不会受伤。

那个时候真的是无忧无虑,别人家的男孩子会做的事情,我也都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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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时代的我

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基本上仍然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学习上并不上心,考试成绩差不多就行。

我会跟其他男孩子在一起经常聊天吹牛,有时候居然很认真地说将来要当国家主席,现在看来,这也许反映了我从小内心深处强烈的“生的欲望”(森田疗法基本思想的用语。也可以说,是在欲求理论中的社会心理欲求。那就是希望自己更完美,希望被别人认可,希望过更充实的生活等欲求。这种欲求,在神经质症的人中特别强烈,由此产生了对人恐惧或焦虑发作。就因为这种欲求太过强烈,才会顾虑到是不是在别人面前有紧张感,能不能给别人更好的印象)。

那时候我时不时也会说点脏话。然而突然有一天,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就是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说骂人的话了。

于是,我在内心深处给自己做了一个规定,如果再说脏话,就会责骂自己。

通过这种有点像自我惩罚的方式,我把说脏话的习惯基本改掉了。这是我第一次出于本能,采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控制自己,并且让我认为这种方式是有效的。

尝到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带来的“甜头”,也为我后来的强迫症埋下了“伏笔”。

我的父母都是从农村考取中专后来到了城里,所以他们相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从二年级开始,父亲要求我每天晚上把课上学习的内容重新抄写一遍,我很听话,按照要求去做了。

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考了满分,总成绩进入班里的前十名,当时一个班里大约有60多个学生,这个成绩还算可以。

父母告诉我,要是我做题时更细心一点,做完题多检查一下,肯定考得更好。从此我养成了做完题就检查的习惯。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遴选数学好的学生参加奥数培训班,我幸运地被选中。从此每天放学和周末的时候,我都会继续在学校跟着老师学习奥数题。

平时的数学成绩在班里较好,又被选中参加了学校的奥数培训班,家里的亲戚以及邻居都会表扬我,让我产生了一种优越感,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并希望能一直得到别人的赞美和羡慕(这种对优越感的追求其实是内心深处的自卑)。

其实我的逻辑思维水平不是特别好,参加奥数培训班导致了我日后多年都有一种自卑感。

在这个培训班里,聪明的同学很多,论课上的反应速度,解答难题的速度,他们远超于我,我时常会为自己不能做出这些难题而感到羞愧。

而三年级上学期的一次数学考试失误,又加剧了这种冲突。

在那次考试中,我的数学只考了70多分,令周围人大跌眼镜。

母亲知道这一成绩后,在骑车带我回家的路上,她非常生气和难过,我印象中她似乎还哭了,这一场景仍然模糊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

每当期中或者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月,我就对自己做数学题的准确性产生怀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计算正确,哪怕是很简单的一个算术题,我都会怀疑自己算得不准确。严重的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是否真正看清了纸上的数字。

为了缓解内心的担心,我经常会拐弯抹角地去向数学老师求证我的计算是否正确。

考试结束,进入假期之后,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玩的时候,我的症状则会有所减轻(事实上,强迫症的严重程度跟压力有一定关系,压力大时,强迫会加重。压力变小,强迫又会减轻)。

几乎是在同期,我还有两个其他问题。一个是每当考试之前,我都会在心里想这次考试一定会考不好,因为我认为每当我自信满满时,反而会失误,我担心出现之前数学只考70多分的那一幕。

每当数学成绩出来,没有考满分时,我会责骂自己,甚至用手打自己的脸。我想只有这样惩罚自己,才能在下次考试的时候不犯错。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每当接连发生几件倒霉的事情的时候,我就会情绪不好,反复去想为什么,是不是前段时间自己又得意忘形了。

父母对于成绩过于看重,时刻叮嘱我不能玩游戏,不能与学习不好的小朋友在一起玩,后来寒暑假也不许我回农村老家,因为他们担心我会在老家和所谓不好的孩子玩疯。

于是,在学习的压力和父母的严格管教下,我觉得自己慢慢失去了童年的活泼,变得越来越腼腆害羞和内向。

同时由于缺少户外活动,我的眼睛近视问题也越来越重。年少时的无忧无虑离我越来越远。

由于小学时成绩不错,我升入了当时市里最好的两个初中之一,并且被分到了最好的班里。这个班里的学生基本都是在小学拿过作文奖或者数学竞赛奖的。

由于平时较为努力,我的成绩在班上能保持在3-5名之间。

虽然成绩尚可,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从未端正学习目的,那时在我心里,好好学习的唯一目的就是可以获得一种优越感,可以得到亲朋好友的赞美。

为了维持这个名次, 甚至想要为了获得更好的名次,比如第一名,我全力以赴,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功课上,不敢让自己开心地去玩耍,甚至课间10分钟都不休息。我总认为只要自己一放松或者一开心,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很多强迫的人都有这种迷信的想法)。

当时的班里有一个同学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我总是在内心暗暗地与他较劲。奇怪的是,我的这位同学平时看起来学习并不十分费力,但成绩始终在第一名。

那时候我有一种无所不能的思想,我想只要自己足够的努力,就一定能够超过他。

然而我的内心是自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同学总是可以轻松地学得这么好,但是我不愿意跟他接近去了解他并向他学习。

初中三年级开学的时候,所有的初中课程其实已经学完,大家要全力以赴准备中考。

老师说,我们这个班是市里最好的两个初中班之一,班里的同学不仅要争取考上重点高中,还要争取中考状元。

听了老师的这个动员之后,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高分,争状元。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开始熬夜,每天凌晨1点或者2点才睡觉。为了节省时间,吃饭吃一点我就不吃了,喝水也很少。

不久,我的身体就出现了状况:反复腹泻,大便不成形,吃点东西就想去卫生间。人也逐渐变得消瘦。

快到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身体终于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我的四肢皮肤上出现了许多小红点,下肢肌肉酸痛,到医院一诊断,说是过敏性紫癜。

这个病,其实我在小学四年级奥数竞赛之前,也曾经得过一次。那次服用清热解毒口服液并经过2周左右的休息后,很快就痊愈了。我和父母原以为,就像第一次得过敏性紫癜的时候一样,这次也很快就会好。

然而,这个病一直从初三延续到高三,期间还休学一年,持续了整整4年。

我经历了住院、诊所输液,大量服用激素类药物,但效果都不佳。

因为激素的作用,体重也迅速飙升。这个病彻底击溃了我的信心,原想争取中考状元,现在是否能参加中考都不得而知。

因为不能过多活动,我不得不在家休息。中考前2个月,老师来家访,希望我能继续参加中考,他们认为虽然我已经休息了几个月,但是底子很好,只要参加考试,还是能够考上高中的。

起初,我拒绝参加中考,我很自卑,感觉在同学面前很没有面子。

我想改读中专。老师和父母反复做我的工作,最终我同意参加中考。我重新开始复习,2个月后参加中考,结果出乎意料,我以最低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进入了重点中学。

亲朋好友、邻居纷纷表示祝贺,然而我的内心却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我也不知道未来我的学业会是什么样子,一切都处于不确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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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时代生病后的我

这样,我带着疾病进入高一生活,开始的时候凭借着底子较好,在班级里成绩尚可。后来课程越来越难,尤其是我过去一直引以为傲的数学和物理更是一塌糊涂,上课经常跟不上、听不懂。

我在班里的成绩开始走下坡路。高一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已经处于班里中等偏下的水平。这是我难以接受的。同时,我的过敏性紫癜的病情未见好转,反而时不时加重。

在这种情况下,我跟父母提出休学一年,希望先把病治好再继续学习。

起初,学校老师和父母都不赞成,他们觉得过敏性紫癜虽然未痊愈,但是还不至于不能上学。虽然他们反复向我做工作,但我软泡硬磨,并且承诺在休学期间也会好好复习功课,他们终于答应了,并为我办理了休学手续。

但是,在这一年的休息时间里,我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好好学习高中课程,而是把一部分时间用在了电脑和气功上(我曾在相当长一段时间迷信气功的特异功能,后来发现根本是不可能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看看小说和睡觉,再就是父母带着我在河北省内外到处求医问药。

一年的休学结束后,过敏性紫癜未见任何好转,这次不可能再继续休息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读高二。

在高二的上半年里,我依然感觉数学、物理和化学对我来说很困难,成绩不见任何起色。

我开始寻找原因,当时我认为一定是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学习方法不够好才导致我听不懂数学和物理。

于是,我开始大量寻找有关学习方法和思维学的书开始阅读。

当时学校附近有一个新华书店和旧书市场,每天中午我都会利用休息时间骑车到旧书市场搜罗有关书籍,开始接触到一些逻辑学、哲学和心理学的书籍。

这些书籍打开了我的视野,但同时也让我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这个困惑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有关生命的意义和读书的意义。此前读书的目的和动机很单纯,希望获得周围人的认可,渴望未来能够为家族光祖耀祖。而现在学习没有过去好了,这个目的当下已经无法实现,那么我学习的目的何在?如果这个问题搞不清楚,我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去刷题。第二个就是数学和物理课上所学到的这些定理和公式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来源是什么。我现在之所以听不懂课,是不是因为我没有搞清楚这些公式的来源。

这两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陷入思考(强迫性思维),但是找不到答案,我内心极度痛苦。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两个问题,高中的学业无法继续。

最终,高二期中考试的时候我交了白卷,成为年级的最后一名。

父母看到我的颓废,但是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无法解释,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我的问题。

父亲曾经痛苦地向我下跪,恳求我坚持完成高中学业和参加高考。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想,但是我真的动不起来。

就在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时候,事情迎来了转机。

我遇到了张铁军老师,当时他在我们当地一家县医院开设心理病房。父亲打听到了他,然后将他请到家里吃饭。

晚餐之后,张老师进入我的房间,主动跟我交谈。当时首先让我诧异的是,他告诉我,我的这些思考都是正常的,是许多人都会有的。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释然,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为什么总是想这些大家都不会去思考的问题。

随后张老师的一句话,让我找到了出路。他说每天可以思考这些问题,带着这些问题去生活和学习,随着阅历的增加,这些问题都会有答案。现在不必急于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每天可以去想想,但是每天思考这些问题的时间要控制在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都可以,但是其他的事情,比如当下最重要最要紧的高考是必须要准备的。

我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我是把思考这些问题与学习这件事对立起来了,我一直认为是应该先解决了这些问题才可以学习,而现在张老师告诉我的是可以一边学习一边解决这些问题。

张老师说我要咬着牙坚持去行动,在行动中解决问题。

这句“咬着牙去做”我一直记在心里,每当自己陷入情绪泥潭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要带着痛苦去做点事情。

那晚的谈话之后,效果很好,我开始重新进入学习状态。

但是由于之前的两个问题其实尚未找到答案,我依然会时不时陷入痛苦的思考,学习效率较低。

我告诉自己,效率低没有关系,只要坚持学习这项行动,就会有积累和进步。

我在新华书店买了几本森田疗法的书籍(特别幸运,当时就在书店遇到这些书籍),特别痛苦的时候,我会拿出来,读一读森田正马的一些经典语录,给自己打气。

我的急功近利的焦躁态度逐步有所转变,我看清了真正的自己的水平,不再盲目追求所谓的优秀,心态愈来愈平和。

我的学习成绩稳步回升,但是高考前的3个月,我的过敏性紫癜突然再次加重,布满了四肢。

如果是放在过去,我早就自暴自弃了,然而这次我没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停止行动的步伐。

我跟父母认真地做了一次谈话,我跟他们说,也许这个病好不了,会跟着我一辈子,但是请他们放心,我会面对它,并且我也会坚持完成高考。

当我说完这些之后,瞬间我感到自己长大了。

这次我的态度与初三中考前完全不同。父母也感到非常欣慰,他们安慰和鼓励我,说还会继续找更好的医生来帮助我。

不久,父亲又找到我们当地一名较为出名的中医,请他帮助诊治。这次服用的中药效果奇佳,服用不到两周的时间,耽误我四年之久的过敏性紫癜居然痊愈了。

后来当我学医之后,我才知道这个病其实是个免疫性疾病,与心理因素关系密切,究竟是中药治好了我,还是心态的转变治好了,不得而知,反正我至今再未犯这种疾病。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的分数刚过河北省的本科二批的分数线。

由于过敏性紫癜的经历,我和父母商量学医,但是我当时的分数达不到河北医科大学的标准,最后选择了承德医学院。

由于考取的医学院不是重点大学,我内心追求向上的动力让我想在未来寻找更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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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考上大学

刚一进大学的校门,我就想大学五年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取研究生。

从大学的第一天开始,我给自己制定了每日活动时间表,让自己在每个小时都有事情做。当然,我也充分吸取了初三的教训,所制定的学习计划一定是劳逸结合,保证充分的睡眠、休息和运动,并且这个计划是有弹性的。

这个活动时间表在帮助我彻底缓解强迫性思维上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当我每个时间段都有事情做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充实和满足的,就不需要也没有时间去理会强迫性思维了。

但是每当我有一个需求没有实现的时候,我强烈的渴求但是又得不到,我依然会陷入思考之中,严重的的时候会在宿舍的床上躺两天。

这个时候,我都会在一天或者两天之后,努力地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让自己通过洗衣服,收拾东西的方法让自己活在当下,拉回到手头上的事情上来。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森田疗法是精神医学的内容,当时我欣喜若狂,高中时对心理学的喜爱和憧憬让我做出决定,将来要学习精神医学,这样未来就可以做与心理咨询与治疗相关的工作。

大学五年级时,在周围众多人的不理解之下,我考取了首都医科大学精神医学的研究生。

经过3年研究生的学习,我最后留在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并在此工作了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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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学习

至今年,我转到中国康复研究中心 (北京博爱医院)心理康复科,继续在我热爱的精神卫生领域精耕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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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

命运似乎总是会有轮回,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儿子竟然和我如此之像。

在他7岁的时候,他得过过敏性紫癜,但不久就恢复了。他今年10岁,也有了一些强迫的表现。

我隐隐的感觉到,这种命运的安排,也许是老天让我把认识强迫症,与强迫症斗争作为我这一生的使命吧。

郭志华
郭志华 副主任医师
北京博爱医院 心理康复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