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生手札——细节决定成败:三例外院第一鳃裂畸形术后复发的思考(写在254例第一鳃裂畸形诊治完成之际)
医生手札——细节决定成败:三例外院第一鳃裂畸形术后复发的思考
(写在254例第一鳃裂畸形诊治完成之际)
广东省人民医院&广东省医学科学院
耳鼻咽喉头颈外科
陈良嗣头颈腺体、先天疾病及儿童头颈外科工作室
第一鳃裂畸形是一类罕见的颈部鳃源性疾病,通常表现为耳周腮腺区反复肿痛溃破、外瘘口流脓或耳道溢液等。炎症感染控制后,在保护面神经功能的前提下,根除病灶,必要时重建中外耳结构。这是众所周知的基本原则。
此类先天畸形手术难度较大、并发症和术后复发率较高,因此要求术者具备一定的手术资质、实战经验和应变能力。临床中,常有术者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疾病的复杂性,结果人仰马翻、铩羽而归。
2013年上半年,连续接诊多例来自国内不同区域医疗中心的复发患者,复盘诊治经过,深究其失败原因,并非大原则的违背,而是诊治过程中对细节的根本性忽略。接下来,一起沉浸式回顾其中三个案例。
【案例一】
吴某,女,3岁,来自香港特别行政区,2023年4月4日就诊。
病史:
- 2022年2月,突发左侧耳后肿痛,在香港某医院疑为第一鳃裂畸形。
- 2022年3月,在北京某医科大学某附属医院就医,确诊为“左侧第一鳃裂瘘管”,并接受“第一鳃裂瘘管切除术”。
- 2023年3月,患儿再度出现左耳后肿痛,并迅速发展为耳后脓肿。香港浸信会医院CT示:左侧耳后及腮腺区深部脓肿。
- 2023年4月,患儿在深圳儿童医院接受耳后脓肿切开引流。
- 2000年,患者6岁时,出现左下颌角处肿痛,在当地医院接受颈面部脓肿切开引流术。
- 2021年10月,再次出现左侧腮腺区肿痛,伴外耳道溢液。在安徽某医科大学某附属医院就诊,诊断为“左侧第一鳃裂瘘管”并接受手术,具体为:左侧第一鳃裂瘘管切除术+面神经解剖术+外耳道成型术”。
- 2022年4月,耳道再次肿痛流脓。
- 右耳垂前下肿痛、破溃、流脓42年。40余年间发作100余次,切开引流2次,针穿引流无数次。
- 2014年11月在湖北某大学某附属医院口腔颌面外科,诊断为“先天性鳃裂囊肿”并接受“鳃裂囊肿切除术”。术后继发面瘫。
- 2014年12月,右耳周肿痛再发,原主诊医生建议联合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再次手术,患者因经济原因放弃。
- 此后,右耳周肿痛、破溃频发。
- Work I型:外胚层来源,较常见,多为囊肿型,亦称重复性膜性外耳道,病灶多位于面神经浅面。
- Work II型:为外、中胚层来源,多为窦道或瘘管型,亦称膜性和软骨性外耳道重复畸形,病灶与面神经关系错综复杂。
体查:左耳后弧形切口疤痕,耳后沟中下段肿胀,切开引流口处留置胶片,见淡黄色渗液。耳前及颈部未见切口疤痕,耳道通畅,鼓膜完整,听力正常。
辅助资料:既往外院病历示,左侧耳垂周围未见明显皮肤瘘口。既往手术记录示,手术切口设计于左耳后,呈弧形,约5cm;术中采用神经监护仪定位面神经总干,但未解剖面神经;手术切除位于乳突尖及外耳道后壁软骨之间囊性肿物,囊肿内含大量豆腐渣样物。术后病理报告示,“符合(左耳后)鳃裂瘘管,继发感染”。
我院最终诊断:左侧复发性第一鳃裂畸形(Work I型、囊肿型)。
【案例二】
吴某,男,29岁,来自安徽合肥,2023年3月14日就诊。
病史:
体查:左侧颈面部“S”型切口疤痕,长约15cm。左侧外耳道口及耳甲腔交汇处底壁及前壁溃破(直径约0.8cm),伴肉芽、血痂,挤压周边见豆腐渣样物溢出。鼓膜完整,无鼓膜蹼。听力正常。无面瘫征。
辅助资料:2021年10月外院术后病理报告示,“左侧腮腺浅叶及肿物”考虑为涎腺慢性炎症,间质纤维化伴炎症细胞浸润;“第一鳃裂瘘管送检组织”:“符合鳃裂瘘管,内见炎症细胞浸润,周围肉芽组织增生”。
我院最终诊断:左侧复发性第一鳃裂畸形(Work I型、囊肿型)。
我院修正手术:设计“Y”型切口,应用面神经监护仪,手术方式“第一鳃裂囊肿切除术+面神经解剖+腮腺部分切除术+外耳道成型术”,术后无面瘫。
【案例三】
杨某,女性,45岁,来自湖北武汉,2023年4月11日就诊。
病史:
体查:右上颈部胸锁乳突肌中上1/4前缘弧形切口疤痕8cm,右侧耳垂下方及下颌后凹处稍膨隆,浅面皮肤见不规则疤痕,伴色素沉着。右侧耳道通畅、耳道底壁未见明显瘘口存在。右侧耳道内段底壁及鼓膜脐部可见鼓膜蹼存在。右侧眼睑轻度闭合不全,露齿时右侧口角歪斜,鼓腮时右侧口角漏气,右侧面瘫征(面神经功能House-Breakmann IV级)
辅助资料:既往外院病历未描述是否存在原发颈面部皮肤瘘口;未描述耳道及鼓膜情况;手术记录提及紧贴囊肿表面剥离,未提及解剖面神经。术后病理未做具体描述,仅提及“符合鳃裂囊肿”。
我院最终诊断:右侧复发性第一鳃裂畸形(Work II型、窦道型);周围性面神经麻痹(面神经功能 House-Breakmann IV级);左侧面部瘢痕。
我院修正手术:设计“S”型切口,应用面神经监护仪,术式“第一鳃裂窦道切除术+面神经解剖+腮腺部分切除术”,术后面瘫未加剧。
以下为三个复发案例背后的共性。
【术前诊断粗放笼统,无法指引切口设计和病灶显露】
鳃裂畸形,根据鳃弓来源的不同,可分为五类:第一鳃裂畸形、第二鳃裂畸形、第三鳃裂畸形(梨状窝瘘)、第四鳃裂畸形(胸锁关节窦)、鳃源性皮肤软骨遗迹等。
每一类鳃裂畸形,根据瘘口有无,可细分为三型(Oslen分型):瘘管型(兼有内外瘘口的管状结构)、窦道型(仅有内或外瘘口的管状结构)、囊肿型(囊腔结构,无内外瘘口)。第一鳃裂畸形可出现以上三种分型。
此外,根据胚层起源不同,第一鳃裂畸形还可分为两型(Work分型)。
临床中,第一鳃裂畸形的精准诊断经常被遗忘或忽略。部分医者或认知不足,或欠缺认真严谨,表述粗放、逻辑混乱,不仅将疾病大小范畴顶替互换(如:把第一鳃裂畸形等同于第一鳃裂瘘管),而且将疾病概念彼此混淆(如:把囊肿、瘘管和窦道互为等同)。
梳理上述案例,病例一、术前诊断为“第一鳃裂瘘管”,手术名称为“第一鳃裂瘘管切除术”,术中却描述为“囊肿”,前后矛盾。假设为瘘管,但病历书写的体查部分,根本未见耳周瘘口或耳道瘘口的描述。病例二、术前诊断和手术名称均诊断为“第一鳃裂瘘管”,但病历书写不仅未见耳周或耳道瘘口的描述,而且手术记录及术后病理也未见管状瘘管组织描述。病例三、术前诊断为“先天性鳃裂囊肿”。此例的问题在于术者根本没有弄清畸形的具体分类归属,又将窦道型误判为囊肿型,直接导致与病灶密切相关的面神经的忽视。
第一鳃裂畸形术前诊断的精准分型和细化,不仅有助于指引切口设计,而且有助于预判病灶与面神经的关系,还可以预估手术切除范围。相反,诊断的笼统模糊和错误表述表像上是精准不足、含糊不定,客观上反映了术者的粗枝大叶、心中无数,从而必然导致精准外科理念的淡化、忽略和偏差,结局难免遗憾。
【切口设计不当,术野显露不足,易导致复发及面神经损伤。】
第一鳃裂畸形病灶的分布和走行,不可一概而论,而是因型而异,各具特点。
瘘管或窦道型,通常始于外耳道底壁,在腮腺实质内或咬肌筋膜浅面,向前下穿行、止于同侧舌骨上区。病灶的内瘘口多位于耳道内,偶见于鼓室或耳咽管;外瘘口多分布于耳垂下方或下颌角附近。
囊肿型,内侧可至中耳,外侧可达耳周或耳甲腔,与耳道关系密切。常表现为耳周无痛囊性肿块(耳后沟多见),可因感染增大、破溃或切开引流后形成耳后经久不愈的继发性窦道。
基于充分暴露和彻底切除的需要,瘘管或窦道型病例,通常采用腮腺外科手术的改良Blair’s切口,也即“S”型切口;囊肿型病例,通常在改良Blair’s切口基础上,增加耳后沟辅助切口,也即“Y”切口。
实践中,有些术者或是不理解切口选择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或是尝试采用缩短切口甚至隐蔽切口实施手术。切口的选择不当,必然带来视野显露的不足,直接影响手术的成败。这样的案例在我接诊的外院复发案例中数见不鲜!
病例一,外院仅采用单一的耳后切口。对于绝大多数没有太多经验的术者来说,单一耳后切口在处理囊肿型病灶时就是妥妥的“陷井”,存在明显的局限性。首先、受耳后切口视野显露的掣肘,耳大神经总干及其分支往往难以清晰显露。如果不解剖,则损伤概率递增;其次、难以彻底清除位于耳道前下壁、耳道前上壁、靠近茎乳孔处的病灶;再者、难以充分显露面神经总干及邻近病灶,如盲目处理,徒增损伤风险。
病例二,外院仅采用“S”切口。前者在处理囊肿型病灶时,难以显露耳道后下壁、后壁、后上壁的病灶。残留复发在所难免。
病例三,外院仅采用上颈弧形切口。针对瘘管或窦道型病灶,前者根本不足以显露腮腺、解剖面神经和彻底切除病灶。
言而总之,第一鳃裂畸形手术切口设计的初心,不应被盲目追求“短、小、隐”而蒙蔽。不分青红皂白的“既要,又要,还要”,代价往往是惨痛的复发和并发症。
【忽略瘘口辩识和耳内镜检查,误判分型】
第一鳃裂畸形与耳道关系密切,术前电耳镜或耳内镜的评估极为重要。
如为囊肿型,膨大的囊肿可能压迫前壁、底壁、或后壁等,表现为耳道的局部膨隆及狭窄。
如为瘘管型或窦道型,耳道底壁可能存留大小不一的瘘口或窦口,挤压耳周或耳垂根部,可有干酪样分泌物溢出,合并感染者,耳道内瘘口通常有脓性或血性分泌物,伴有肉芽或结痂。
在部分瘘管型或窦道型病例,耳道底壁及鼓膜之间还存留有鼓膜蹼,这一特异性征象极具意义,往往提示瘘管或窦道可能位于面神经浅面或分支之间。
病例三,术前诊断为鳃裂囊肿,但是我们通过病史追问及耳内镜检查,发现了患者年幼时存在耳垂皮肤瘘口,皮肤瘘口因多次切开引流导致闭合。耳内镜检查发现鼓膜蹼存在,因此断定这是一例瘘管型,并且面神经位于瘘管浅面。后续修正手术证实我们的判断。
【术后病理描述简单欠缺,无助临床评估】
第一鳃裂畸形的Work分型涉及胚层来源和病理,因此术后病理也有助于反推诊断和评估手术的完整性。理论上,第一鳃裂畸形的术后病理报告应该充分体现上述信息细节。具体应涵盖病灶肉眼及镜下所见:囊性或管状结构、形态、大小、长短、被覆上皮、是否存在环型的软骨结构、内容物性状、炎症状态等。
Work I型:多为囊肿型,囊壁内衬复层鳞状上皮,无皮肤附件及软骨,伴淋巴组织及淋巴滤泡形成。内容物多呈米黄色粘稠豆腐渣样物。
Work II型:多为窦道或瘘管型,囊壁可见皮肤、皮肤附件(毛发、毛囊、汗腺、皮脂腺)及软骨。内容物多呈米黄色油性豆腐渣样物。
除外上述,送检病灶旁还经常可见涎腺组织,这与第一鳃裂畸形病灶通常紧邻或穿越腮腺,需切除受累的部分腮腺组织有关。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创始人之一,现代医学之父William Osler (威廉·奥斯勒)说过:“病理乃医学之本”。病理科医生,也向来被称为“医生中的福尔摩斯”或者“医生中的医生”。然而,上述案例的术后病理描述颇为简单,病例一和病例三的报告更是惜墨如金、言之无物,仅报告为:送检组织标本符合(鳃裂)瘘管。本应该详细、精准的病理报告,却反其道行之,简单化、模糊化。貌似客观的结果根本无助于临床判断,着实令人遗憾。
【结语】
教员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老子有言:天下大事,必做于细。
此处的“细”不是“细枝末节”,而是用心,是一种认真、严谨的态度和科学、较真的精神。
“魔鬼在细节”,是20世纪最伟大的建筑师密斯•凡得•罗,用以描述自身成功的原因。
第一鳃裂畸形诊治过程中,易于疏忽的、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恰恰决定成败。
【参考文献】
- 张贝,陈良嗣,黄舒玲,等. 先天性第一鳃裂畸形临床特点分析:附56例[J].临床耳鼻咽喉头颈外科杂志. 2016,30(17):1359-1362.
- 张贝,陈良嗣,黄舒玲,等.Work Ⅱ型先天性第一鳃裂畸形与面神经解剖关系研究及外科策略[J]. 中华耳鼻咽喉头颈外科杂志, 2017,52(10):760-765.
- 陈良嗣,张贝,许咪咪,等. 基于毗邻解剖的WorkⅠ型先天性第一鳃裂畸形分型及外科策略[J].临床耳鼻咽喉头颈外科杂志,2020,34(8):695-700.
【附录】:《鳃裂囊肿(瘘管),你找对医生了吗?》、《先天性第一鳃裂畸形,知无不言》、《100例先天性第一鳃裂畸形随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例复发性先天性第一鳃裂畸形手术的思考》、《先天性鳃裂畸形诊治的“变与不变”》、《一例跨洋第一鳃裂畸形咨询有感》、《鳃裂畸形可以选择“带瘘生存”吗?》、《再向虎山行:记一例多次复发的第一鳃裂畸形手术》、《第一鳃裂畸形手术是小CASE吗?》、《一次本来充满希望,却没有终点的求医之旅》、《200例第一鳃裂畸形诊治完成时的点滴思考:虽克如始战!》等。
End
文:陈良嗣头颈腺体、先天疾病及儿童头颈外科工作室
广东.广州
终稿于2024年1月6日(癸卯小寒.夏)
(ILMSS;G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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