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没有“慢性气管炎”的名称(编者按:即指慢性支气管炎),老年的咳嗽气喘,多从“痰饮”中的“支饮”论治。讲到辨证,离不开寒热虚实,临床表现往往是虚实、寒热错综夹杂,很难截然划分,但老年人属虚寒的较多,实热则属兼因或标症,因此老年慢性气管炎的治疗,偏重在虚寒方面。老年咳喘,体质尽是虚的,虚就容易受邪,所以最易感冒,由感冒而引发,这种病的内因是虚,外因是邪。《内经》说:“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同时又说:“虚而受邪,其病则实”。因此,虚和实不能片面、孤立地来看。大概暴发时先治邪实,久发的要治其体虚。初发时属寒的多,应当用温开法(有热的可兼用清凉);久发的常属寒郁化热,治法上应当温清并用。这种病大多发于秋冬季节,遇寒就增重,所以用温开的治法是主要的。至于在春夏季节也发病,那就以寒郁化热为多,可在温化中兼用清凉的治法。例如古方小青龙汤是温宣的方子,小青龙加石膏汤就是温宣兼清的方子。这两张方子,如果用得恰当,都有一定疗效。又如厚朴麻黄汤治疗咳逆上气、脉浮(“上气”是喘的意思,“脉浮”表明外邪未退),方中用麻黄、细辛解表定喘;厚朴、杏仁降气平喘;干姜、五味子止咳,这两位药都是主治咳逆上气的,五味子益气温敛,干姜温开,两者同用有很好的效果;半夏化痰,石膏清热;小麦和中。这一方之中就包括了解表、平喘、清热等几种方法。再如泽漆汤治疗咳逆、上气、脉沉,那是表邪渐解,要兼顾正虚,所以紫苑、白前止咳平喘;半夏、泽漆泄化痰水;桂枝、生姜温开;黄芩清热;人参、甘草扶正补虚。一方之中也包括了祛邪、化痰、温、清等法。厚朴麻黄汤与泽漆汤用脉浮、脉沉来区别有邪、无邪,虽不一定可靠,但对辨证是有启发的。以上是病情复杂,综合治疗的方例。至于单纯偏温的,以射干麻黄汤为最好(麻黄、射干、紫苑、款冬花、细辛、五味子、半夏、生姜、大枣)。上述各方都是在发病阶段使用的。个人的体会是:治疗上很少有一定不变的类型,只有初、中、末期的分别。初期是重在祛邪,中期要邪正并顾,末期着重于扶正。在临床上,纯寒宜温的有,温而兼清的也有,纯热宜清的就很少(这是个人局限的体会)。至于纯宜清润的,则是肺燥肺痿,咳逆上气,少痰无痰,或者吐的是涎沫,那是属于麦门冬汤、清燥救肺汤一类的证治,这是否也算“慢性气管炎”的范畴,可以研究。关于咳喘的验方,临床上用得很多,自己没有用过的不说,已经用过的如定喘汤(有麻黄、款冬花、黄芩、苏子、杏仁、甘草、银杏肉、半夏等),对寒郁化热的很有效果,这是《证治准绳》的方子。黛蛤散用麻油调服,治疗咳嗽、面浮,是宋代草医的单方,我曾用来治疗咳喘痰内带血,合泻白散煎服,屡屡有效。体虚,喘得厉害,但咳嗽轻微,汗多的,用生脉散煎汤,化服《局方》牛黄丸一粒。阳虚咳喘、痰鸣的病人,借用阳和汤的方意,用熟地、鹿角霜、甘草、白芥子再加紫苑、款冬花、杏仁等,也有效果。但没有大量的病例,不能说明问题,仅供参考。对于炎症的证治,我从前望文生义,以为消炎就等于清热。有人认为祛寒也是消炎、发汗也是消炎,我觉得也有一定道理。这里只谈夹热和化热的治法。从前用这一类药物,不论石膏或黄芩,都是和麻黄、细辛等辛温开泄药同用的。唐代许敬宗认为:用药只宜单味,“力专气猛”,效果好;多味同用,就有牵掣。宋代寇宗奭却认为:病久夹杂,必须复方。我认为应从两点论来分析问题,两种说法,各有所宜,不可一概而论。至于宣肺、肃肺、清肺、润肺的药物:宣肺如麻黄、牛蒡等。肃肺如桑白皮、枇杷叶、杏仁、苏子等。清肺分两种,一是清养肺阴,如沙参、麦冬、花粉、玉竹等;二是清泻肺热,如桑白皮、地骨皮、黄芩、马兜铃等。润肺也分温清两法:清润法即在上述养肺阴药中再加阿胶、百合等;温润法如《时病论》用紫苑、百部、款冬花、松子仁、杏仁、陈皮、冰糖(“温润辛金法”),甘草干姜汤、麦门冬汤也属温润之剂。以上诸法大都是复用的,例如宣、肃同用,清、润同用,清、肃同用,清宣、润肃同用。肺燥宜润。关于燥气的性质,费伯雄说得很好:“燥者干也,对湿言之。立秋之后,湿气去而燥气来,初秋尚热,则燥而热;深秋既凉,则燥而凉。”所以临床上治燥咳,有温润、凉润二法。寒燥在表用杏苏散(苏叶、杏仁、前胡、茯苓、半夏、陈皮、甘草、桔梗、枳壳、姜、枣),《温病条辨》:“燥伤本脏,头微痛,恶寒,咳嗽稀痰,鼻塞,嗌塞,脉弦,无汗,杏苏散主之。”燥热伤肺用清燥救肺汤(桑叶、石膏、人参、甘草、麻仁、阿胶、麦冬、杏仁、枇杷叶,人参可用太子参或沙参代),《医门法律》:“气促干咳,无痰或少痰,咽喉口鼻干燥,舌干苔少,或痰中带血,用清燥救肺汤”即是。咳嗽有甚于晨,或甚于晚,如何解释?一般来说,晨起咳嗽,痰先稠后薄的,属肺脾湿痰;甚于晚或在午夜后更甚的属肾虚。但这不是主要的,仍当看具体情况。关于老年慢性气管炎“咳、痰、喘、炎”四大症的治疗,个人的点滴体会:一般性治疗应以化痰为主,化痰方中以二陈汤为主。痰多的用六安煎即杏仁、白芥子加二陈汤;夹热的加黄芩、黛蛤散、贝母、海浮石;消痰用白芥子、莱菔子、雪羹汤(海蜇头、荸荠);涤痰用皂荚丸、葶苈大枣泻肺汤等;豁痰用枳实、郁金、远志;滑痰用竹茹、竹沥。涤痰法在运用时应注意体质,如果体虚久病须慎用,或以不用为好。以上所举的药物都是用于咳嗽痰多的,至于礞石滚痰丸、指迷茯苓丸、导痰汤等,一般习惯不作为止咳化痰之用,不列在内。在支气管炎初起的治法中,大都须包括治感冒在内,因其痰多、咳嗽、气喘往往是感冒引起的,一般用辛温解表或兼用清热的药物。至于预防感冒的方药,着重在补助正气,正气胜自能卫外,外邪就不易侵犯。容易感冒的人用玉屏风散是好的,但也不能常服或长服(以防闭邪,或邪重则非防风所能祛),用药方法还应根据体质需要,分别处理。另外,平时加强锻炼也很重要。总之,治疗咳喘,中医有几句名言:“治咳嗽不离乎肺,不限于肺”“治实必顾虚,治虚必顾实”“实喘治肺,虚喘治肾”,我认为很有道理。咳喘虽是两证,但咳久可以致喘,喘亦可由咳引起,所以两证常难以截然划分。
胃病辨治经验自春秋战国至唐宋,中医学对脾胃生理、病理、治疗等的论述虽可散见于各家篇章中,却没有专著,直至金元的李东垣首著《脾胃论》。由于当时战乱频频,人民流离失所,饥饱不定,出现大量饮食、劳倦、内伤所致的脾胃病,李东垣根据《内经》中脾的生理特征,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李东垣指出,治疗脾胃病不但要健脾,还必须升清,于是创立了名方“补中益气汤”,治疗因清气下陷所致的胃下垂、子宫下垂等疾病,效如桴鼓。然李东垣的脾胃论单纯论脾而不涉胃,不能算作是真正的脾胃论,而清代的叶天士则填补了这个缺憾。叶天士不仅是温病大家,擅长以卫气营血辨治温病,同时也是治疗脾胃病的名家。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脾喜刚燥,胃喜柔和,叶天士根据脏腑学说提出了“养胃阴”之说,而王旭高将脾胃病的理论予以总结。胆为甲木,内寄相火,火性上升故胆乘胃;肝为乙木,性喜条达,肝郁而乘脾,致肝郁脾虚,此为脾胃病的两大类型。此外,由于人体禀赋的不同,气候变化的影响,又有脾胃虚寒、脾胃湿热和寒热错杂的区别,而痛久则虚、痛久则瘀、饮食过饱则夹滞,亦必须一一辨明。由于每种脾胃病都有自己的特点,故治疗应先辨病,后辨证,但辨病后的辨证施治,其指导理论仍与肝胆脾胃四者相关,并没有离开王旭高总结的范围。今举不同病种的病例加以说明。一、慢性胃炎1.胆热乘胃鲁某,男,46岁,2007年3月5日初诊。素体强健,近来常感冒,胃脘轻度胀痛,嗳气,便溏,中脘轻度压痛,舌苔白腻质红,脉弦滑。胃镜检査:中度萎缩性胃炎及十二指肠球炎,中度肠化,幽门螺杆菌(Hp)(+)。辨证为胆热乘胃,治宜泄胆和胃。方药:姜半夏10g,九香虫10g,乌贼骨12g(先煎),香橼皮10g,佛手柑10g,刺猬皮10g,甘松10g,枳壳5g,蒲公英12g,红藤30g,吴茱萸5g,黄连5g。7剂后,胃脘胀痛、嗳气消失,舌苔转薄白,脉弦。原方进退出入约100剂。7个月后复查胃镜示:肠化及萎缩性胃炎均消失,浅表性胃炎,Hp(-)。马某,男,44岁,2006年5月10日初诊。患者形瘦,但食欲良好,近1年来常感胃脘饱胀,嗳气泛酸,胃脘轻度压痛,舌苔薄白腻,脉弦。胃镜检査:中重度浅表性胃炎,Hp(+)。辨证为胆热乘胃,治宜泄胆和胃。方药:吴茱萸5g,蒲公英15g,红藤30g,枳壳5g,甘松10g,乌贼骨12g,瓦楞子30g,佛手柑10g,制半夏10g,九香虫10g,刺猬皮10g。7剂后,胃脘饱胀减轻,胃纳奇佳。21剂后,已无任何症状。前后共服84剂。5个月后复查胃镜示:轻度浅表性胃炎,Hp(-)。停药观察1年半,仍无不适症状,胃纳甚佳。2.肝郁脾虚肝郁脾虚是慢性胃炎最常见的另一种证型。肝体阴而用阳,性喜条达。现代社会竞争激烈,物欲横流,易使精神紧张、性情浮躁、情绪不遂而致肝气郁结。肝郁乘脾常见胸胁不适或隐痛,食入则脘腹饱胀、嗳气,或吞酸、嘈杂,气恼时上述症状加重,纳谷不馨,大便常溏泄,腿软乏力,舌苔淡内腻,边缘齿痕,脉细弦;治宜泄木培土;方以柴芍六君子汤为主,随症加减,常可取效。杨某,女,28岁,2005年8月3日初诊。患者反复肝区不适,胃脘胀约3年,面晦形瘦,胃纳时好时差,性情不好时食欲减退,食入即有胀感,久治不愈,大便不实,下肢软乏,舌苔薄白腻,脉细弦。胃镜检查:轻度萎缩性胃炎及轻度肠炎,Hp(-)。肝功能正常。辨证为肝郁脾虚,治宜泄木培土。方药:柴胡10g,杭白芍15g,广木香6g,砂仁9g,太子参30g,白术20g,茯苓10g,炙甘草5g,制半夏12g,陈皮10g,乌贼骨15g(先煎),佛手柑10g,厚朴花10g。14剂后患者渐有食欲,食后胀感亦减,但逢情绪不遂时,腹胀复发。建议患者暂时放弃工作,休息调养,前方加川楝子、元胡各10g,再服14剂。此后患者觉腹胀明显减轻,食欲逐渐增进,大便转实,精神亦好转。上方进退出入共服150剂左右,虽然患者食多后仍有胀感,但症状较前减轻,2006年复查胃镜示:轻度萎缩性胃炎,无肠化。建议服药10天,停药10天,再治疗半年,然后停药。另外,本症来之于精神紧张,情绪不遂,如果病因不消除,自难彻底解决。3.食滞中焦慢性胃炎患者常因饮食不节或恣食膏粱厚味而出现胃脘饱胀或胀痛交作,纳谷呆滞,嗳气或矢气则舒,口有臭味,脉多弦滑,舌苔白腻或黄腻。此乃食滞积于中焦,胃气不能下行,必须用和中宣化法,方用和中消导饮。方药:苏梗10g,山楂10g,麦芽15g,枳壳10g,鸡内金20g,莱菔子20g,砂仁10g,木香10g,槟榔8g,青皮5g,陈皮5g,一般3剂即可缓解。所谓初病易治,积滞去后,胃气运行正常,往往旧恙亦可同时减轻,此乃孙老多年临床经验所得,屡验不爽。谢某,女,71岁,退休教师,2002年8月15日初诊。患者患中度萎缩性胃炎10余年,时瘥时剧,此次恣食不消化食物而出现胃脘饱胀隐痛,不思饮食,嗳气则舒,腹痛难受,大便难解,舌苔白,脉滑。此前多次服用中药无效,盖医者仍用原来方药酌加少许消导药而未改弦易辙之故。用上方3剂,立效,可以为证。4.胃阴虚慢性胃炎中比较少见的是胃阴虚型。临床症见胃纳呆滞,常无食欲,大便干结,5-7日一行,口虽干却不思饮,手心热,唇红,肢体倦怠,舌光红中裂深,少津,脉弦细。盖胃阴不足,日久必然影响胃气,故纳呆;阴虚生内热,故手心烦热;阴津不足则便干;长期食欲不振,后天生化失源,则肢体倦怠。清·魏玉璜的一贯煎即为此证而设,孙老将此方略加调整。方药:生地20g,元参10g,北沙参10g,麦冬10g,枸杞子15g,当归10g,川楝子10g,铁皮石斛15g,制首乌10g,随症加减。此方须长期服用,才能取效。王某,女,62岁,2005年10月8日初诊。患者患中度萎缩性胃炎伴中度肠化已10余年,Hp指数在5000以上,曾求治多家三甲医院消化科专家10余年,服用多种进口西药,均无明显疗效。现症见形体消瘦,体重减轻,头晕乏力,纳呆,大便约5日一行,燥如羊屎,口干不思饮,唇红,手心热,脉弦,舌红中裂深,扪之无津液。投以上方,服30剂后,头晕、倦怠略见改善,大便仍5日一行,质稍软,舌少津,纳仍差;又服30剂,纳谷渐馨,精神略振,大便3-5日一行,Hp指数3000。从上述情况分析,治疗只能算作有效,但因乏力症状改善,患者已相当满意。西药的三联疗法虽然可以减少或消灭幽门螺杆菌,减轻胃部症状,缓解患者的心理压力,但目前尚存在耐药、复发率高及远期疗效较差的问题。二、胃下垂胃下垂用补中益气汤治疗已为医家所熟悉。轻度胃下垂用补中益气汤全方多有效;中度或中重度胃下垂则疗效不理想,同时兼有胃炎者亦然,但若在原方中加重黄芪剂量至60g左右,再加用枳壳20-30g,则疗效立显。盖枳壳功取行气化滞时,剂量为5-10g便足够了,若重用可调节平滑肌,从而起到升阳举陷的作用,此为古书所不载。胃下垂患者如伴大便秘结者,可再加莱菔子或槟榔,消补兼施,才能见效。王某,男,68岁,教师,1999年2月1日初诊。患者身高消瘦,诉多年来每于食后2小时左右即感脐周胀满不适,按之胀甚,如进年糕、汤团等难以消化的食物时则胀感加重,早晨症状减轻,便调,脉沉细,舌苔薄白。诊断为胃下垂,多次求治于脾胃病专家,未见明显疗效。查前医中有用补中益气汤全方者,似为对证,何以不效,细细思忖,盖患者年事已高,机体功能下降,脾虚中气下陷加重,而方中黄芪剂量仅30g,实难收功,而且胀满的成因,除气虚外尚兼有气滞,故必须加用枳壳以行气化滞,故于补中益气汤全方中加枳壳15g,同时黄芪增为60g。药进1剂,胀感即明显减轻,5剂后胀感消失。三、消化性溃疡消化性溃疡一般分为两型,一为脾胃虚寒型,一为气血瘀滞型。脾胃虚寒型多见于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症见胃脘隐痛,痛多作于饮后1时许,按之则瘥,腹肌柔软,面色不华,畏寒肢凉,舌苔淡白,边缘齿痕,脉细或濡细。近代名医秦伯未喜用黄芪建中汤治疗。章次公则认为,该方应再加海贝散及瓦楞子,海贝散必须研细末吞服,粉末可密密层层盖满溃疡处而起到收敛创口之效。遵照章师教导,孙老将此方应用于十二指肠球部溃疡患者,果然随手取效,但此方用于胃溃疡无效。盖胃为水谷之海,多气多血之腑,易实易瘀,治不宜峻补。胃溃疡初期,若呕吐大量褐色血液,则必须禁食。当患者有饥饿感时,可进少许流质或半流质,此时患者多见胃脘刺痛,或痛处拒按,痛处往往固定不移,脉常弦滑,舌质紫,舌底络脉紫暗,治宜化瘀为主佐以扶正。自拟溃疡煎,方药:三七粉3g,蒲黄10g(包煎),五灵脂10g,白及10g,威灵仙15g,乌贼骨15g,瓦楞子30g,乳香5g,没药5g,太子参20g,黄芪30g。此方治疗胃溃疡多达百例,疗效显著。但老年胃溃疡患者伴反复呕血及下黑便者,预后险恶,即使中西医结合治疗,亦难挽救。
院长在线▲汤钊猷,1930年生,广东新会人。中国工程院院士,肿瘤外科教授,小肝癌研究奠基人,复旦大学肝癌研究所所长。曾任上海医科大学校长,国际抗癌联盟理事,国家教委科技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工程院医药卫生学部副主任、主任,中华医学会副会长,中华医学会肿瘤学会副主委,中国抗癌协会肝癌专业委员会主委。▲袁正平:1981年罹患癌症,1989年发起创建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后参与发起创建中国抗癌协会癌症康复会,先后荣获上海市十大年度人物、上海市十大杰出志愿者和中华慈善奖等称号。▲第22届“全国肿瘤防治宣传周”宣传海报。这是由中国抗癌协会1995年倡导发起的一项活动,每年的4月15日~21日规定为全国肿瘤防治宣传周。图片来源:中国抗癌协会【编者按】克服内心的恐惧,是抗癌的第一关。即使病程已经到了中晚期,也不是没希望,打不赢癌症,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与它和平共处嘛。就像《孙子兵法》上说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以正合”就是按章办事,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癌症还没有被完全攻克,要想取胜,可能还需“以奇制胜”。【本文为汤钊猷与袁正平在2014年全国抗癌周的对话实录。来源:解放周末。】1我刚做医生时,也对癌症感到很恐惧解放周末:最新的癌情数据显示,我国每6分钟就有1人被确诊为癌症,对于患癌的焦虑和恐惧似乎成为了一种普遍心理。汤院士,您与癌症打交道将近半个世纪了,癌症这个人们眼中的健康“大敌”,在您眼中是否有所不同?汤钊猷:我刚做医生的时候,也和其他人一样,对癌症感到很恐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病房里收治的肝癌病人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走进来,抬出去。这期间长则几个月,短则只有几天。但现在大不一样了,绝大多数病人都能走进来,走出去。袁正平:在我们上海癌症康复俱乐部,还有不少病人从医院走出来后,活过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汤钊猷:实际上,人之所以会感到恐惧,主要是因为不了解。虽然目前攻克癌症的特效药尚未问世,但医学界对于癌症的研究和掌握在不断地深入,对我们医生来说,已不再是谈癌色变。对普通人来说,也不必过分焦虑。在癌症问题不很突出的年代里,像鼠疫这样的急性传染病是最让人害怕的,得了鼠疫的人基本上一个星期就起不来了,当然也有身体底子好的,自己能战胜疾病;但总的来说,患者自己能做的事不多。癌症就大不一样了,患者自己能做的有很多。举个例子,三十年前,我和我的一位同事都被查出患有胆囊结石。十年后,他的胆囊癌变了,我却和这些石头相安无事到现在。袁正平:您有什么“秘方”?汤钊猷:我和他在生活习惯上有三点不同:一,我不抽烟,他抽烟;二,我经常运动,他不爱运动;三,我吃蔬菜比较多,他吃烧烤比较多。我举这个例子是想告诉大家,如果处在癌前期,你有大把的时间通过各种方法来预防它,根本无需害怕;要是癌症发现得早,现在有许多治疗手段供你选择,帮助你把癌细胞尽可能在原地消灭掉。解放周末:从某种意义上说,恐惧就是对癌症的投降。然而,对大多数癌症患者来说,要战胜恐惧,确实是一道难过的坎。袁会长,您在这方面有哪些经验?袁正平:我是新婚第七天被查出患有淋巴肉瘤的,可以说是从洞房进了病房。医生诊断我的病程已经到了第四期,肿瘤已经侵入了髋关节。当我得知自己可能活不过一年的时候,感觉就像被判了刑一样,精神一下子垮了。我蒙着被子大哭了整整一个下午,脑子里都是当时流传的“是癌治不好,治好的不是癌”之类的话。正当我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我们单位的工会主席来看我,他是位残疾人,一条腿高位截肢。我记得那时是冬天,可他走进我病房的时候却满头大汗。原来,那天病房大楼的电梯没开,他是拄着拐杖靠一条腿爬上6楼的。我被他深深打动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意识到,与其这样哭着等死,不如好好活下去。后来,我读到了柯岩的一篇报告文学——《癌症不等于死亡》,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就这样慢慢地从恐惧与消沉中走了出来。汤钊猷:克服内心的恐惧,是抗癌的第一关。即使病程已经到了中晚期,也不是没希望,打不赢癌症,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与它和平共处嘛。就像《孙子兵法》上说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以正合”就是按章办事,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癌症还没有被完全攻克,要想取胜,可能还需“以奇制胜”。大多数人得病后都把注意力放在用什么药、吃什么东西上,很少有人想过我到底该走一条什么路解放周末:以奇制胜,您所指的“奇”是什么?汤钊猷:西方医学一直强调消灭癌症,我们在“追赶西方”的过程中也很注重手术、放化疗,想方设法杀死癌症。但事实证明,即使手术切除得再彻底,化疗药用得剂量再大,总有病人会复发,为什么?因为血液里的癌细胞没有办法被彻底消灭掉,待时机成熟了,这些癌细胞就会转移。我认为,在消灭肿瘤的同时,还应该注重改造残癌、改造机体,走一条中国式抗癌之路。解放周末:您主张改造机体,这和中医所强调的“人是一个整体”的观念很吻合。汤钊猷:是的,西医重视微观,把肿瘤看作一种局部病变,中医重视整体,认为肿瘤其实是一种全身疾病,中医扶正祛邪、恢复平衡的治疗理念,可以很好地弥补西医的不足。但是,中国式抗癌并不是简单的西医加中医,而是要把中华文明的精髓和现代科学技术结合起来。中华文明的精髓除了中医之外,还包括老子的辩证思维、孔子的儒家思想、孙子兵法的取胜之道,比如我刚才说的“以正合,以奇胜”,还有“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道理都能应用在中国式抗癌之路上。袁正平:听了汤院士的话,我很有感触。我们大多数人得病后都把注意力放在用什么药、吃什么东西上,很少有人想过我到底该走一条什么路。事实上,我们面临的治疗选择往往很庞杂,每个人都担心自己误入歧途,很需要医生给我们指一条正确的道路。解放周末:的确,道路很重要。请问汤院士,您刚才说要改造机体、改造残癌,这条路该怎么走呢?汤钊猷:改造机体需要多管齐下,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来定,但有几点是共通的:第一,饮食要清淡,癌症和一般疾病不一样,生其他病或许要吃得好一点,但癌症患者一定要吃得清淡些。现在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营养不良了,就怕营养过剩。第二,少用杂药,千万不要今天听说这个药好,明天听说那个保健品好,杂七杂八吃一堆。我以前收治过两位中晚期肝癌病人,一位是我们医院药房的工作人员,他有机会得到不少新药,结果东吃一种、西吃一种,三个月就“走”了;还有一位病人是医院的清洁工人,就按照我们给他开的药吃,还每天打扫病房,跟人聊聊天,结果他又活了三年。最重要的是适度运动,我经常跟病人讲:能坐起来,就尽量不要总躺着;能站,就不要一直坐;能走路,就适当出去活动活动。袁正平:听说汤院士您还经常给患者开具“生活处方”。汤钊猷:是啊,在“生活处方”中我首推游泳。我经常带着我的老伴一起游泳,游泳帮她解决了几个大病。二十多年前,她突发急性坏死性胰腺炎,肚子里长了好几个橙子大的包块,那时候我正好在出差,没人为她签字,一时无法做手术,只能用药物暂时控制病情。医生说,三个月内必须要开刀。当时,我老伴心理压力很大,我对她说等你出院跟我一起去游游泳吧,心情能舒畅点。她坚持游了三个月,再加上适当的治疗,包块竟然消失了。7年前,我老伴又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而且淋巴结已经有转移,医生给她的治疗方案是手术加最先进的靶向治疗药物,没想到,她的身体承受不了,副反应很大,疗程还没结束就只能停下来。那段时间,她整天闷在病房里,心里很苦闷,我说:“你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跟我一起去游泳,哪怕每天游50米也好。”今年她87岁了,通过坚持游泳,连心率不齐的老毛病也好多了。我想,我老伴就是一个“以正合,以奇胜”的例子。袁正平:汤院士的话让我深有感触,我得淋巴癌33年,一开始坚持做了5年化疗,但后来我发现,光靠治疗还不够。为什么面对差不多的环境,别人不得癌,我却得了癌,一定是因为我身上有容易使癌发生发展的“内环境”。我要换个活法,做个聪明的癌症患者。这些年我练过气功,还和俱乐部的病友们一起尝试过意念疗法、想象疗法、音乐疗法等等。汤钊猷:“出奇制胜”的例子我见过很多,但有一点要强调,消灭肿瘤的方法仍然很重要,袁会长你如果不是坚持做了几年化疗,后期再怎么用“奇招”,恐怕也很难创造奇迹。2我反复地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还没去过北京,我还没坐过飞机呢!”解放周末:袁会长,您刚才说到了意念疗法、想象疗法、音乐疗法,看来你们俱乐部有不少“奇招”。袁正平:我们还有一招,癌症康复俱乐部在招募会员时,有个特别的要求,就是“必须会笑”。要知道,发自内心地笑对癌症病人来说并不简单,我自己就有过体会,以前有段时间我经常不自觉地摸自己的锁骨淋巴和腋下淋巴,总是担心癌症复发转移。咳嗽几下就怀疑肺部转移,腰酸就怀疑肾转移。整天草木皆兵,忧心忡忡。汤钊猷:这种心态会给人体传递一种负信息。有研究显示,癌症发生后,大脑会向人体发出指令,这种指令影响着人体的免疫系统。如果对待癌症的心态是消极的,大脑就会向人体传递负信息;心态若是积极的,大脑传递的正信息就能调动人体的全部潜能,应对癌症。袁正平:您说得很对,我们俱乐部创办的癌症康复学校在开课时,告诉病友的第一句话就是:“忘记年龄,忘记病痛,要学会笑。”我们还建议病友给自己制定一份康复“1年计划”、“3年计划”和“5年计划”。第一年最关键,我们鼓励大家要“与世无争,争口气;一无所求,求生存”。我还记得我得病第一年时,连续40多天高热不退,我反复地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还没去过北京,我还没坐过飞机呢!”长时间的化疗,让我吃什么吐什么,当我看到隔壁床位的病友一顿可以吃下一只鸭子,而我每顿只能吃下两只馄饨时,我向家人宣告:“等我好了,也要一顿吃一只鸭子。”8个月后我出院时,果然一口气吃了只鸭子。汤钊猷: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需要个目标,哪怕是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对癌症患者而言,可能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袁正平:我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上海一所师范学校发生火灾,4个女同学在浓烟滚滚中把一架钢琴从4楼的教室抬出了火海。事后,有人提出质疑,4个女生怎么可能抬得动一架钢琴?她们被要求再演示一次。可是在正常情况下,她们无论如何也抬不动那架钢琴了。其实,每个人体内都有许多尚未挖掘的生命潜能,癌症病人也不例外。面对同样的疾病,接受大致相同的治疗,为什么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却康复了?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挖掘生命潜能的能力。有了强大的信念,有了这股力量,就有可能创造生命的奇迹。汤钊猷:我很赞成袁会长的话,很多患者一听说自己得了病,就把希望都放在医生的身上,很少想到自己其实还有抗病的潜能。我们做医生的,想的也都是如何治疗,不太考虑如何调动患者的主观能动性。其实,挖掘自我的生命潜能,就是给自己的生命做加法。3改造癌症,仅靠患者本人和医生,还远远不够解放周末:听了两位的对话,我觉得癌症就像我们身体里的“犯罪分子”,汤院士的策略是:不仅要打击,更要想办法加以改造;袁会长的经验告诉我们:改造不能光靠个别部门,还得依靠集体力量、社会力量。汤钊猷:哈哈,这个比方很形象。改造癌症,仅靠患者本人和医生,还远远不够,需要更多的社会力量一起参与,比如癌症康复俱乐部倡导的集体抗癌,就是一股很重要的力量,也是我们中国式抗癌应该坚持的特色。对于群体的力量,我自己也深有体会,我60岁的时候开始参加冬泳,一共坚持了十年。其实我这人很怕冷,如果让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跳到冰冷的水里去,但和那么多老年人在一起,我就有了动力,就挖掘了自己的生命潜能。袁正平:我们癌症康复俱乐部从初创时的十多个人,到现在这个拥有一万五千多名会员的大家庭,25年来给许多兄弟姐妹提供了抗病的信心和生命的温暖。我自己也一直怀着深深的感恩,感恩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感恩我们这个大家庭,如果不是你们,我这个曾经被医生“判了刑”的人,怎么可能度过这么充实、这么有价值的33年。也正是为了这个大家庭,我一直坚守着活下去的信念。解放周末:感恩不仅是一种态度,更能化为一种生命的动力。袁正平:对,我们癌症康复学校给病友们布置的第一份家庭作业,就是对家人唱一首歌《感恩的心》,说一句感恩的话。如果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个伟大的女人,那么,一个康复的癌症病人背后,一定有个伟大的家庭。一位病友家属对我说的话,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位老太太说:“我家老头是个‘闷罐子’,我照料了他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当面说过我一句好话。这次从康复学校回来,他变了,他说他很感谢我,还对我唱《感恩的心》,我们两个热泪盈眶,紧紧拥抱在一起。”解放周末:这让我想到刚才汤院士讲的您陪着老伴一起游泳的故事,我听了很感动,您就是您老伴的坚强后盾。汤钊猷:生老病死每个人都无法回避,酸甜苦辣都尝遍,这就是人生。我觉得无论是对待癌症还是其他疾病,人都应该怀有一种坦然,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感恩帮助过你的人,不要忘了感恩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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