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笔墨一诗心

景在平

外科手术之冰心缠绵于笔墨书画之诗心，差不多就像春蚕吐丝之柔意缱绻于蜡烛流泪之春情。因为开刀手术又弄笔墨者世上不会无一，而弄笔墨又开刀手术者人间未必有二。手术是在科学定律中追求真理从而使其成为刀尖上的生命之舞，她指向于实事求是和求真务实；笔墨是在艺术法则内追求美韵从而使其成为枷锁中的灵魂之蹈，她趋归于玄白冲虚和唯道集虚。手术靠得是举轻若重的一壶冰心，笔墨凭得是举重若轻的一壶春梦。笔墨赋于手术刀以无限柔情而使手术修向百炼钢成绕指柔，因此在手术中才知道什么是血脉真人事； 手术刀赋于柔毛笔以无穷刚劲而使笔墨修向绕指柔成百炼钢，因此在笔墨里方见到世上真云山。 我从手术刀法中悟笔法，从手术影像中悟墨法。在手术中我常悟到删繁就简三秋树而后方漫游于沁园春里蝶恋花；在笔墨里我偶参着立异标新二月花却早已梦回忆秦娥时念奴娇。手术中不管一柄手术刀使得如何出神入化，其宗旨终归是大道如砥其直如矢；书画里不论一管纤毫笔耍得如何眼花缭乱，其追求无非是背其绳墨求其异曲。手术台纵我以大块文章而常吐壮气星移斗转；书画案假我以白云烟霞而偶挥翰墨心醉神迷。手术需动渊泉之虑故称其思想美大于形式美；笔墨常运日月之辉而不言其形式美大于思想美。手术常来如雷霆收震怒知止而至善；笔墨恰罢似江海凝清光知水而识山。

手术关怀于病人之身心而靠的是手术者细针密缕的一个心思，她因尽精微而致广大；笔墨寓意于万物之境象而凭的是书画者海阔天空的一个性气，她因致广大而尽精微。手术象风常会顺着你的意思刮，若精心修炼，可致大盈若冲，其用无穷；笔墨若梦总是逆着你的心向跑，虽牵魂挂心，终归大空若虚，其用无为。手术以佛照余波滋养其根脚而达著手成春游刃有余景如妙如；笔墨以孤光大匠指示其轮舆而达信云由天心香诗至景若般若。手术要求手术者彻洞人间性灵之曲奥，察色按脉，甄别阴阳，神定识超，期使能创新造精；笔墨要求书画者终极自然美韵之真髓，查实味虚，甄古别今，感天怀地，期使能入有出无。因此，手术之高妙常寄托于可解不可解之际，笔墨之深境常指归于可言不可言之交。手术是无意佳绝无佳之，直至春蚕到死丝无尽；笔墨是不期然而常然也，终到蜡烛成灰泪未干。
手术是在大红大绿中创生，她恰似雪中犹送炭；笔墨是在大黑大白中创美，她正如风景要诗来。手术中常感受那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她无行无止于溟濛外那一缕莫名其妙； 笔墨里常感怀那沧海横流潮起落，一时多少豪杰，她无塞无流于迷离中那一抹稍纵即逝。手术里常披云雨之渥泽而意如流水任东西；笔墨中常运日月之辉光而心似白云犹自在。手术常熬到星夜对星朗至“之”字路始见禅关；笔墨偶散怀于坐禅与坐忘至水穷处犹梦追风。手术需要人情练达后的真认真；笔墨需要世事参透前的真天真。手术是手术者与患病者在共同体悟生命拯救过程中如何超越病象，从而共同体悟那夏花般绚烂之生和秋叶般静美之逝；笔墨是书画者与观赏者在共同感悟美韵创造过程中如何超越物象，从而共同感悟那无有无不有之空和无为无不为之虚。手术为患者彻贯天地元气而终修向万人与我同生；笔墨为万物抱冲宇宙真蕴而终修向天地与我齐一。手术寄托于人间真情，笔墨指归于自然大美，这两样看似混不搭界的事物，在我手中却变成了互为他山之石又互为良琢之玉，在技法上相促相启，技精则成艺而艺神则达道，在用灵魂共同创造生命的求道过程中，达到了像左右心室协调射血般的密不可分和像左右大脑共同创思般的浑然一体。

(本文来自于2014年10月12日新闻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