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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美策 三甲
田美策 副主任医师
阜外医院 成人心外科五病区

什么?搭桥手术一共要缝260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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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我作为助手,给一个79岁的大爷做搭桥手术。

老大爷看着结实,实际上胸骨后的一切组织都像豆腐一样脆弱。

注意,像豆腐一样,不是打比方。

豆腐一捏就碎,大爷的心脏也……

算了,这里不说也罢。

总之他的心脏,几乎就是一块由豆腐裹着的肉团

更难的是,所有要搭桥的冠状动脉,都在豆腐里埋着

想在哪儿搭桥,就要先从哪儿把豆腐切开,找到血管。

豆腐里当然也有自己的毛细血管,切开就是血糊糊一片,电刀烧灼少许,清净了。

然后,接过一把极其锋利的尖刀把冠状动脉挑开,

这把刀很小,多小呢?

整个刀身大概只有牙签的尖端那么大,

这把刀也很快,快到在把血管表层挑开的过程里,不能有任何的顿挫感

所以,这把刀用几次后就得下岗。

切开一个小口后,再用两把过分精细的剪刀,把切口修剪到7毫米左右。

一把剪子向前,

另一把剪子向后,有时候是垂直着剪;

所以,剪子三兄弟分别叫:前向、回头、直角。

从挑开到修剪,手绝对不能抖。

冠状动脉直径也就1.5毫米,而最佳的吻合位置往往只有一个

你给我抖一个试试?

接下来,把自身的移植血管——大隐静脉或者某支其他部位的动脉,用一根特制的缝线,和刚才的切口接起来。

缝线很细,和头发几乎一样细,

缝线也很脆,轻轻一拉就断

所以,缝合的过程中,不能有任何阻拦或者牵扯。

否则,断的可能是线,也可能是那块豆腐。

线断了,重新再来;

豆腐要是断了,这个口可能毁了,换地方再来。

等吻合完毕,从桥血管里打点血进去检查,又是血糊糊一片。

是不是很烦躁,很头大?

烦躁是没用的,人在做,头顶的灯在看。

心脏此刻是睡着的,距离它下次醒来还剩不到20分钟

刀是凉的,心脏也是凉的,我的心比我的刀还冷

外科医生啊,请淡定,调整,深呼吸,老狗有多稳,我就有多稳。

搭桥截图1.jpg

(搭桥手术中,左下角是主刀的手指,中间是缝针)

这就是一个外表看起来虎虎生威、老当益壮、被家属称赞“平常身体不错”的老同志的真实手术。

话说回来,大爷的心脏也不是没有坚硬的地方。

在升主动脉,也就是大动脉,

那里本来应该是充满弹性和韧性的,

可它老了,几十年的粥样硬化,形成了石头一样硬的斑块。

做手术前,要清清楚楚地定位哪些地方有这种斑块,这些地方不能碰,

斑块和它的基底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下共处了几十年,在主动脉里接受着每分钟4000毫升血流的冲刷

一次轻微的外力就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平衡的破坏意味着动脉的撕裂和毁灭。

这台搭桥手术,也是一直在斑块的边缘试探。


老百姓通常会关心缝多少针。

那一台搭桥手术需要缝多少针呢?

我数了一下,从完整的皮肤切下去,到把皮肤缝起来,大概一共260针

其中有90针是在心脏上缝的。

当然,也有许多针,不得不缝在了豆腐上。

那能缝住吗?可靠吗?

听我说,只要你的手指足够温柔、针脚足够均匀、检查足够仔细……

那也不能保证能缝得住。



所以,当心脏的90针缝完,当准备用钢丝把胸骨关上时,

你最好,最后再查看它一眼,如果有出血,还来得及弥补。

这个时候,需要用左手将跳动的心脏搬起来,右手去把其他的障碍物挡开。

告诉麻醉医生,我要搬动心脏了。

麻醉医生立马起身,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但一颗跳动的心脏能忍得了这?

原本100多的血压,瞬间降到80

此时才刚刚扒开一条缝而已……

手指继续用力,血压已经在70以下,

能看到吻合口了,助手立即拿注射器向它冲洗检查,

看到了吗!?有出血吗?

血压已经降到50了,

有没有出血?好像没有?好像有?

血压40了。

到底有没有啊 ??!!

血压30了。

没有!真的没有!

松手松手!!

再不松手麻醉医生也会受不了了。

心脏放回原位,血压从30开始慢慢回升。

麻醉医生盯着监护仪,什么也不说,但心里一定想说点什么。

主刀医生和助手交换着眼神: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没有出血。

那如果有出血呢?

如果有出血,那也必须在血压降至极限的时候,先放松心脏

让心脏先缓一缓,

此时,主刀和助手交换眼神:准备好了吗,再来一次,

麻醉医生还是紧盯着监护仪,顷刻,告诉主刀,现在可以了。

血压在十几秒的时间里,100、80、50、30……

十几秒内必须把要修补的针缝完再打结

还要留出几秒钟,再检查一次。

心脏放回,血压慢慢回升。

主刀医生和助手再次交换眼神: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现在没有出血了。

终于妥了,不折腾了,关胸吧。

麻醉医生终于也可以坐下来缓缓自己了。

跳动的心脏.gif


所以,你们知道,把跳动的心脏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吗

是感到生命力的顽强?还是感到医学的伟大?

都不是,那些只是文学作品们的想象而已

作为一个入行十年,经历过不下一千台心脏手术的医生,

我可以告诉你,患者的心脏握在手里的时候,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害怕

害怕出事。

手术后的心脏表面已经有水肿,心肌也不可避免的处在高度应激的状态下。

搬动的过程里,随时可能出现室颤,还可能再次损伤心脏表面造成新的出血

室颤了怎么办?除颤仪就在身后,患者的身上贴着电极,200焦耳马上电击。

如果电击无效呢?

再电击,尽快把心脏打停,然后,它自己会再重新跳起来。

如果多次除颤无效呢?

那就马上重新建立体外循环,而这也意味着,这台手术可能不好收场了

另外,如果再有出血怎么办?

要止血就要再搬动心脏,再搬动心脏还会出血……

还记得那块豆腐吗?

所以,这看似十几秒的扰动,每次都要提前想好一切

区区十几秒,那是主刀的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刻

就问你怕还是不怕?


是不是成了老手,熟手后,就不会怕了?

不是,也不应该是。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患者的心脏在你的手里会发生什么。

一个合格的医生,不可能对患者的悲剧无动于衷

所以,虽然刀是凉的,心脏也是凉的,我的心比刀还冷,

但是,当患者的心跳血压近乎为零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近乎凝固

这样的情景,手术台上并不多见,

但在干这一行以来的几千个黑夜中,在我的噩梦里,它们曾无数次出现过

稳如老狗,那是战略而已。

战术上,永远是如临大敌。


79岁大爷的搭桥手术,吻合完成了。

在那豆腐一样的心脏上,三根桥血管随着心脏每次的舒张,能向心肌供应超过300毫升的血流。

每分钟300毫升,已经超过了一个健康成人的冠状动脉血流

相当于一台发动机1.6L的老捷达,换成了2.0T的。



可以说是性价比之王了。

主任暂时离开,当然是我负责关胸。

他离开前告诉我,这种年龄特别大的患者,手术不能出一点问题

换句话说,从现在起,如果出了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这句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我检查了那所有90针的地方。

我也搬动了心脏,

没有出血。

搭桥手术一共260针,我和第二位助手缝完了剩余的170针。

随着胸骨被关闭,用钢丝锁紧,大爷的心脏告别了亮眼的灯光,在黑暗里继续跳动。

手术在下午3点开始,7点30结束。

血,温暖的血,

夜,深邃的夜。

那一晚,沉醉的大爷,不知是否梦到家乡的夏虫和麦田?


这就是搭桥手术,学名——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手术。

它的本质是用自身的血管,为冠状动脉重建血流,从而改善症状,延长生存

四十岁的人需要生存,八十岁的人也需要生存。

富人要生存,穷人也要生存。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大部分对自己的病情已有了解。

如果不做搭桥,他们的心绞痛还会发生,甚至可能是心肌梗死,还可能夺命

搭桥手术虽然起自欧美,但经过本土化的凝练,融合了中国文化里对形和意的探究。

手术方式高度一致,但每个主刀的下手轻重区别很大。


一根轻到感觉不到分量的针,刺破薄如蝉翼的血管,一穿一绕之间皆是功夫

搭桥这个名称,在英语里并不存在,英文是Bypass,也就是旁路。

但是我们中国人习惯了叫它搭桥。

需不需要搭桥,搭几根桥?

桥,就是路,有了桥,就有了路,有了路,生活就能继续

所以他们愿意风餐露宿,车马奔波,来到这迷宫一样的医院,以及这承载着历史与声誉的京城。

他们寄予了无上的期望。

医生虽然掌控不了一切,但能决定那260针的始末

搭桥就搭桥吧,名字不重要。

重要的是,

搭好桥,

让心脏重新跳动

让他们醒来,

让他们看到生活的路,

让他们回家。

田美策
田美策 副主任医师
阜外医院 成人心外科五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