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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阳
赵阳 主任医师
医生集团-北京 眼科

我一年做近万台手术,当真正躺上手术台,我却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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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份,我接受了一个心脏的小手术,这次手术经历很难得,它让我体验了一把身为患者的求医历程,从患者的角度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教育课,这对我的日后的行医风格产生了很大的触动,或者说是提升。当时写下的一篇感悟,现在回看还是觉得蛮有意思,分享给大家。


我和张俊蒙主任

文|赵小刀

天天给人动刀子的医生,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是一种什么体验?我最近就上了一次手术台,成了手术对象。

前段时间,健身房练深蹲时,我突然感到心慌、满头虚汗、头晕,隐约有点濒死的感受。自己一测脉搏,心率竟然在200以上。想起因为心脏病离世的父亲,心里有点害怕。

当时正在亦庄,赶紧打车往同仁医院南区跑。没想到上车不久症状就消失了,到医院测了心电图,啥事没有。医生判断是室上性心动过速,说没啥事。但我不敢轻视,微信咨询了安贞医院当年和我一起援疆的“战友”张俊蒙主任。

俊蒙主任回的第一句话就是“哦,这个病很难猝死”。第二句话是“做个射频消融能痊愈,痊愈哦,就跟你们做白内障一样。你想想,咱们这么多病,真正能治到痊愈的能有几个病”。俊蒙主任真会安慰人,一瞬间我觉得我是最幸运的病人。

我决心趁着还年轻恢复快,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以绝后患。现在天气冷,是手术的淡季,工作上也没太多需要操心的。

1月11号周五,我去安贞医院住院,安置在心内3病房。那是座老楼:狭窄的过道,一间小病房可能也就15平米,摆了4张床。但就这么个心内3病房AB两个区,光主任医师就有13名,还有很多副主任医师。这样的病房安贞医院应该还有很多个,每年完成1万例以上的心脏手术。

9点办完手续,守门的大姐给我介绍入院须知,得知安贞医院每周只休息一天,周一到周六全部正常手术,只有周日休息。然后就在狭窄的过道等待前面的病人出院,等了3个小时我终于坐到了属于自己的病床上。病床的周转非常快:第一天入院,第二天手术,第三天出院。我同病房的病友基本是同一天入院的,可谓铁打的病床,流水的患者。

以前,我们医生同行中流传一种说法:越是做功课,问医生的问题比医生还专业的患者,手术越容易出现意外;而越是质朴的农民,医学知识一概不懂,只将一切交给医生,越能安全地下台。估计我这个病是病房里面最轻的吧,大夫一脸轻松,拿了一沓纸让我签字。

我打定主意,啥也不问,闭着眼猛签就是。然后护士妹妹过来抽了6管血,备皮,我才知道原来要走大腿根,而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锁骨下的血管,瞬间有种舍近求远的感觉。

晚上才7点半,一位大叔就把病房的灯关了。说实话我当时有点凌乱,多久没这么早睡过了?好吧,入乡随俗,睡!做了一个梦,梦见医生从我大腿插了一根管子,然后过了3分钟,滴,机器响了一下,我心头一颤,医生就说,好了,下一个。我高兴地醒了,醒来一看,才23:40,旁边的大叔鼾声震天。辗转反侧间感觉自己梦做得有点太乐观,好像是按照白内障手术的标准做的。

12号周六,早晨5:30起床,医生通知我是第4台,预计下午3点做。上午我同室的一个大叔先做了手术,2个小时左右才回来,我们赶紧问了问情况,房颤+房扑,医生弄了好久才搞定,大叔回来后比较蔫,很快睡着了。到13点时,医生跑来告诉我,由于前一台手术取消,我的手术提前了,真是撞了大运啊。

赶紧上厕所,然后走去心导管室,我到之后,之前的患者刚做完,正在按压伤口止血,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期间各路医生全副武装,身披重甲来来回回。这些可都是中国心血管界的大咖啊。

过了一会儿,俊蒙主任出来跟我打招呼,还介绍大咖吴永全教授给我认识,导管室的医生护士们知道我是医学同行,还跟我说说笑笑了一阵儿,手术室的肃杀之意荡然无存,我也完全放松下来。上一个病人推了出来,该轮到我了,走进手术室,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护士,第一句话就让我很尴尬:“全部脱光,一件不剩,扔这框里!”。好吧,咱是医生,不能扭捏,老老实实照做,脱光衣服躺上手术台,开始消毒、盖布、准备手术设备、器具。盖上单子我就想,当眼科大夫这么幸福,只需要面对人的眼睛,而不需要每天看一堆裸体。

俊蒙主任亲自给我做穿刺,大腿根开始打麻药,疼,但是真正穿刺更疼,像没有麻药一样。穿完右腿穿左腿,他动作很麻利,而我已经全身紧绷,开始紧张了。手术开始,感觉大腿根开始有东西进入,沿着血管进入心脏,有一点点小感觉,不难受,然后感觉心口像扎了一根刺。我想可能导管下到心脏了,歪头看了一下左边的屏幕,有3个细细的导管张牙舞爪。因为是局部麻醉,全程清醒,我没别的事情做,就全神贯注地听医生说什么,医生开始在心脏内找位置,射频激发,激发后心跳特别快,像发病时一样。


大夫指挥助手标注,再寻找,再标记。听着机器滴滴的声音,每滴一下,我的心脏就抽一下,我想医生应该开始扮演上帝,因为他已经接管了我的心跳。开始总是诱发不出来,换位置再诱发,机器的滴滴声会跳到每分钟200以上,我的心脏也在迅速的跳动,我感觉心慌,出汗,心口很难受,过一会又变成特别慢的心跳,咚咚的敲击着我的神经,这时我已经很紧张了,医生说“就这”,立即能让我陷入狂喜,医生不经意的“哎”,马上又能让我陷入绝望之中。

15分钟后,我很疲惫,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因为手术床并不宽,我右手放在床上,距离身体有点间隙,但左手只能悬在床边,否则就要接触到身体,我在想,手上连了心电图的线,人体导电,如果我把手贴近身体,会不会影响心电图的波形?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悬着手坚持。

我迟迟听不到医生结束的口令,越来越难受,甚至在想,诱发不出来就算了,别找了,赶紧撤出来让我解脱吧,医生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希望是“好了”,最后,终于盼来了这句话,让我如释重负。包扎创口,退出手术室,看看时间,从进手术室到出来可能也就半个小时,可我却真是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推回病房,平躺腿部制动,6小时后护士过来检查伤口,换了包扎,通知我可以活动了,我终于问出了术中困扰我半小时的问题,护士很诧异,手随便放啊,这有啥。好吧,手白白酸了半小时。

平躺这段时间很难受,后背酸痛,心脏时不时有揪的感觉,应该是在恢复与适应。现在手术后两天了,下地活动一切正常,顺利出院了。

我每年做手术近万,但作为患者体验局麻下的手术,这还是头一遭。这次手术经历很难得,它从患者的角度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教育课。白内障基本也都是局麻手术,对于患者来说,在眼睛上动刀子可能比在大腿根更加恐怖,可能我在手术中的每一种体验,我的患者都会经历,患者也会想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医生的每句话患者都在全神贯注的听,并且很容易想歪。

每个患者估计都跟手术台的我一样,期盼下一秒手术就能结束。作为医者,我要在一些细节方面做得更好:

一是我要去替患者想他会遇到哪些疑问,在消毒铺巾的过程中主动的告诉他,例如往哪看,鼻子痒耳朵痒怎么办,手放在哪这些可能很细枝末节的事情。

二是术中多鼓励患者,戒掉一些容易让患者揪心的口头禅,例如“哎(二声)”、“哎呀”。医生的“哎呀”可能只是一块纱布掉地上了,再换一块新的就是,但患者听着就是绝望。

三是在确保手术效果的情况下,手术越快越好。我们白内障、近视眼这类手术本就是以秒计时,为了患者体验和术后恢复的速度,争分夺秒很有必要,能140秒做完,绝不拖到150秒!

这篇文章今天中午发在我的头条号上,短短一个下午就有6万次阅读,几百条留言。

感谢头条朋友关心,2019年1月份做的小手术,托张主任的高超医术,很快就痊愈出院了。有朋友对一年近万台手术有疑问,对外行来说听起来挺吓人,对内行来说的确也不容易,这其中包括残联的扶贫手术,外出多点执业的手术,我最多一天做了122台,很辛苦。但我还不是年手术量最大的医生,国内至少有10个大咖是超过1万台/年的。我使用我独创的夹持劈核专利技术,进行极简极净极速白内障手术,纯手术时间为120秒~240秒,有前辈可以做到更快更好。

写这篇文章是想跟同行们分享一下从病人角度做局麻手术的体验,从中可能会学到一些我们以前没有太关注的东西。

我们发现中国的医生跟美国医生很大的一点区别是,中国医生觉得把病治好了,患者就应该满足了,美国医生首先是得把病人哄好了,至于治疗结果如何真的是其次。我们见过很多华侨在美国做完一只白内障,回国做另一只,然后惊呼原来国内手术水平这么高。医疗效果这件事患者很难去直接比较,除了像做白内障手术这样,两只眼睛不同的医生做可能能比较出一点医术的差别,其他情况很难直接对比。病情千差万别,横向跟别人比没有意义,自己跟自己比也没办法,手术又不能重复做两次,这种情况下,疗效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医生的嘴,还有治疗过程中是否出现误解。所以我觉得我们中国的医生真的应该多向美国医生学习,让治疗过程少一些误解,这就是这次体验被手术我最大的收获。


本文作者赵阳,原北京同仁医院眼科副主任医师。三年一晃而过,俊蒙主任也离开了安贞医院,开启了自己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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