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阳了，咳嗽厉害。阳前，做的最后一台手术。（随笔）

很遗憾的告诉，我亲爱病人，我也没能挡住这波疫情，我也阳了。带着一丝欣慰和一丝愧疚地阳了。

一丝欣慰，是因为一个病人。

她，60多岁，今年5月份发现左胸部小黄豆大小肿块，一直当地医院治疗。7月份长大到鸡蛋大小，到上海某三甲医院治疗，医生予以粗针穿刺，病理结果是看到炎症细胞，考虑是乳腺炎。医生按乳腺炎治疗。这次慕名到我们瑞金医院诊治，因为挂不到我的号，看了普通门诊，普通门诊给她开了乳腺检查。那天她来预约乳腺检查的时候，刚好我早上专家门诊结束的比较早，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拦住我，说了很多敬仰的话，问我能不能帮她加号。因为已经过了加号时间（11：00以后，医院加号系统关闭，全院都无法加号），我看她焦急的神情，就帮我看了病情，然后手检了一下，发现肿块已经有8cm大，和家里的大碗大小，肿块摸上去很硬。我马上很肯定地和她说“以我的经验，这个不可能是乳腺炎，百分百是恶性的，别耽误病情，这些检查预约要好几个礼拜，当场就让分诊台护士给她开了住院单，病情比较重，让住院处加急安排住院”

从入院的第一天，我始终坚持自己的临床判断，让病人做好恶性肿瘤手术的准备，而且肿块很大（8cm），无法保留乳房，需要植皮的准备。但是患者一直对自己抱有一丝幻想，一直无法接受我的临床经验判断，表面应承着我，而心里一直都没有做好大手术的准备工作。

后面再完善所有手术前检查以后，我们对这个8cm的肿块再次多方向多点穿刺，送去病理科化验。病理科化验结果，也没有找到恶性肿瘤的证据。但是我还是坚持自己的临床判断，穿刺没有看到恶性的证据，很正常。因为穿刺是抽检，抽检没有看到恶性肿瘤，并不代表8cm的肿块，整体都完全没有恶性肿瘤。所以我坚持，整个肿块完全切除，然后等手术台上快速冰冻病理结果。于是在上周四，在麻醉师的配合下，我把患者乳房的巨大肿块，完整切除（我开刀基本上，不出血，出血量不超过2钱，白酒的小迷你杯子的量），然后手术室中，等快速冰冻病理。在等待了近一个小时的冰冻病理以后，病理科主任电话我，目前看到可疑恶性细胞，但是没法百分百确定，要等7-10天的免疫组化报告，才能确定。

因为考虑到疫情管控特殊时期（上周医院的防疫政策，所有病人入院手术病人，都是经过三天过渡病房观察以后，才进入手术阶段，而且都不允许家属陪护）。所以病人出院以后，再入院，将面临着很多变数。所以我电话联系了病理科主任，让她帮忙，让技术人员加班加点，帮我做免疫组化，我希望能赶上周一的手术。意外来的很快，周四手术当天晚上，我组内的主管医生（王铮）阳了，当天高烧40多度，周五我的住院医师（胡超）阳了。新冠肺炎的传播速度，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阳，一台这么大的手术（乳房切除，加腹部取皮，再植皮。需要3个外科医生、2个麻醉师、2个器械护士、1个台下巡护护士），这些人员会不会受到影响。我非常焦虑，周五、周六都天天电话病理科主任。终于在周日晚上，病理免疫组化证实了我的想法，是恶性肿瘤，是浸润性癌，万幸的，她不是另一种恶性程度更坏的肿瘤（恶性分叶状肿瘤，对人类所有治疗，化疗、放疗、靶向治疗均无效）。已经证实了是恶性肿瘤，那么后续就要按恶性肿瘤的治疗原则，进行根治性手术，追求治愈的目的。

所以按我的原定计划，周一手术（放在第一台，07：45进手术室）。刻不容缓，我下面，共有6个干将，周日晚上又有两个人阳了（一下子，助手少了四个。都是高热、肌肉酸痛、虚脱、咳嗽）。我主刀，加上剩下的两个助手，刚好还能完成这台手术。但是意外又来了，病人知道了自己的最终病理免疫组化结果，始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家属在当地阳了，加上疫情管控，不允许家属进病房陪护，缺乏心理安慰），病人不愿意手术签字，抗拒手术。周一上午，我亲自和病人沟通手术的急迫性，但是患者还是拒绝签字。无奈下，我们取消了这台手术

此后的几天，疫情在医院内蔓延，国家出台了，不需要任何核酸检测就能进医院门诊就诊的政策。随后，我们组内，文员阳了。其他医疗组的成员也相继阳了，都病假在家。我身体不是很好，周二上午专家门诊、周二下午特需门诊、周三上午门诊，我都讲将面临着感染阳的风险。如果我阳了，这个病人的这么大难度手术，我下面医疗组内医生无法顶替。新冠肺炎，我没有经历过，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感染，感染了我需要多长时间康复，而病人的恶性肿瘤能否等我康复了再回来手术。我非常焦虑，多次到病房和病人沟通，强调尽早手术的必要性。周三下午手术，很急迫，新冠肺炎病毒来临之前，我一定要了却这件事情，不能让这个病人成为我的遗憾。而且这几天门诊，我都特别小心，每次出诊都全服武装（面屏、头罩、手套、N95，还有隔离服、胶套）。很多同事都嘲笑我，说我紧张过渡，我怕的不是病毒，我怕我自己，熬不到给这个病人开刀的时候。

周三下午手术，是我的执念，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周二，全天门诊结束，病房护士阳了4个、手术室护士阳了两个，其他医疗组阳了2个。我每天早上07：00到病房，给病人做思想工作，然后就是测核酸（单管），回家都做好自我隔离，喝大量的维生素C。我希望我能熬到最后。终于病人和家里人电话沟通，加上隔壁病床家属的开导和劝服，病人同意周三下午手术（因为上午我专家门诊），我也百分百承诺，我会亲自主刀。

周二上午门诊（就是前天），接诊了几个可疑阳性病人，我喉咙不舒服，出现面部潮红表现，我感觉我被病毒攻击了，但是核酸单管阴性，晚上抗原阴性。

周三上午（就是昨天），接诊3个确诊阳性病人，我感觉我脸上潮红更明显。核酸单管还是阴性，抗原阴性。我感觉到身体出现不定期潮热反应，但很快消失，我知道我的机体在和病毒做抵抗。我就一个信念，我一定要坚持到下午的手术结束。

因为科室成员相继阳性，离岗在家发热的同事越来越多。化疗穿刺和输液港植入、门诊看病的医生都出现了大量的短缺。昨天下午，这台腹部取皮，乳腺癌改良根治加植皮手术，非常顺利。我作为主刀，没换过位置，下面助手更换了2波，历经4个小时，顺利完成，出血量不超过0.5两白酒杯。周三晚上，我的脸更红了，当天我的助手（张旭阳了，体温40多度）。同时，我们组的内，我的老师，李亚芬教授核酸阳了。

当我结束这台手术，（昨天）晚上去病房，看望这个病人。看到她，从麻醉苏醒室回到病房，一切都好的笑容，当我听到她对着我说“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谢谢你，黄医生的时候”，我所牵挂的心事已了。我记得我是晚上20：00左右离开医院，我内心一片坦然，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出现了少许咳嗽，我明显感觉到，病毒已经战胜我了。最后它赢了，但是我也赢了，我赢在了时间上。我回到家，还是严格地隔离自己，虽然核酸和抗原还是阴性，但是我知道，我肯定躲不过去。我走着走着，我笑了。我估计是唯一一个，预感自己阳性，还在笑的人。

昨天晚上我睡的特别踏实，因为我已经了无牵挂。无论阳还是不阳，发烧还是肌肉酸痛，我都已经坦然。我忘了设置闹钟，今天早上我睡过了头。直到科室领导电话我，我们组就只剩下我和另一个谢医生还没有阳，等我查房了。早上，我出现了咳嗽，有痰，我感觉症状加重了。我就赶去医院。到医院了，发现我这个医疗组，唯一的一个住院医师谢医生，咳嗽非常剧烈。我们俩个人，测了单管核酸，然后去查看了我们医疗组的15个病人（非常感慨，医疗组长我，加6个干将、还有一个书写病历的文员，共8个人，现在就剩我和谢医生两个人）。今天出院了5个病人，还有10个病人，因为各种原因留院的。

等我和谢医生查房结束以后，谢医生咳嗽实在厉害，等不到单管核酸报告，自己做了一个抗原，果真，抗原阳性。他也阳了。突然间我成了孤家寡人，一阵悲凉。我也咳嗽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我也测了抗原，果真我也阳了。

下午咳嗽厉害。估计我和谢医生得的是同一个新冠肺炎病毒株。

人过40岁，在奔五的路上，自己经历过“红眼病”“阑尾炎”“肾结石绞痛”“半肝切除”，一路走来，我慢慢地体会到那句话“40不惑、50知天命”的含义。我不能改变别人，但我可以把自己做的更好。人生，没有比拯救生命更让我欣慰的事了。我们都去坦然面对一切困难和挫折，做好自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今晚开始，我可以坦然面对，新冠肺炎病毒，来吧。感谢你的温柔，让我了却一桩心事，感谢你将要来的残忍，让我体悟，活着就是一种磨练和修心。我亲爱的病人，很抱歉，下周二上午的专家门诊和下午的特需门诊，还有下周三上午的专家门诊，我都将缺席。很能理解，提前28天抢号，突然被告知，专家门诊停诊的不满。一切都是我的错，感谢理解。下次你们看到我，就是阳后的重生。我们阳后再见。有事情都可以，好大夫在线，联系我。感谢你们一路相随，对我的包容和理解。感恩，一路有你们。

（2022-12-22随笔，等我老了看看自己有趣的人生）